七月初九,镇北川。
“真的假的?!”巴图猛地站起,面前的马奶酒洒了一地。
传令兵被他吓了一跳:“千真万确……东路韩将军攻下辽阳,但粮仓被烧,粮道被截。四万军民……最多撑二十天。”
帐内坐着的十几个部落头领面面相觑。
这是筑城工地的临时大帐。暴雨过后,宇文恺带来的人手和防雨技术让工程进度大大加快,城墙地基已经浇灌完成三分之一。各部落头领每天都会来这里碰头,协调人力物料。
此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忽察儿缓缓开口:“宋军……想让咱们去救?”
传令兵低头:“刘总管只是让小人把消息传到,说……说大宋陛下可能会从各地调兵。”
“可能会调兵……”黠戛斯部头领赤里海冷笑,“那就是还没定。咱们何必自己凑上去?”
“赤里海!”巴图怒视他,“你忘了盟约吗?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现在东路宋军有难,咱们草原人就在旁边看着?!”
“上次暴雨,咱们看着了吗?”赤里海反唇相讥,“不是跑了吗?宋人心里记着这笔账呢!现在去帮忙,人家未必领情!”
“你!”
“都闭嘴。”忽察儿敲了敲桌子。
老酋长看向传令兵:“刘总管和王将军……他们怎么说?”
“王将军伤重,还在卧床。刘总管说……”传令兵犹豫了一下,“说这是草原各部自己的事,他不便多言。”
“自己的事……”忽察儿喃喃。
帐帘突然被掀开。
斯可图大步走进来。这个阻卜部的年轻勇士左脸还留着狼牙山留下的伤疤,从额角划到下巴,但眼睛亮得吓人。
“我听见了。”他声音洪亮,“东路需要骑兵,咱们草原有三万好儿郎!”
赤里海皱眉:“斯可图,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轮不到我?”斯可图猛地转身,盯着他,“狼牙山顶,我跟着王将军冲上去的时候,你在哪儿?暴雨天,我身中七刀还在杀敌的时候,你在哪儿?!”
赤里海脸色铁青。
斯可图走到大帐中央,面向所有头领:“各位叔伯兄长!我斯可图是个粗人,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宋人帮咱们筑城,给咱们工坊,教咱们孩子识字!他们没把咱们当牲口,当的是人!”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上回暴雨……咱们跑了。我叔父忽察儿下令撤的,我那时候伤重昏迷,不知道。但我知道——草原人的脸,丢了一次!”
巴图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斯可图说得对!我白达旦部那一百新兵,跟着王将军训练、打仗,死了二十个!他们为什么死?因为王将军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就把命交给王将军!”
他拔出弯刀,刀尖指地:“现在王将军的兄弟在东路快饿死了!咱们草原人,就坐在帐篷里喝酒?!”
帐内一片死寂。
萌古部头领叹了口气:“巴图,斯可图,我们知道你们心热。但三万骑兵……不是小事。粮草、马匹、兵器,还有……这一去,要死多少人?”
“死多少人?”斯可图笑了,笑得悲凉,“咱们草原人每年饿死的、冻死的、被其他部落杀死的,有多少?宋人来了,给粮食、给衣服、给活路!现在人家有难了,咱们算账算得这么清?!”
他“扑通”跪在忽察儿面前:“叔父!侄儿求您!让我带阻卜部的儿郎去!我要洗刷上次脱逃的耻辱!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草原人,知恩图报!”
忽察儿看着侄儿,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狼牙山回来时,斯可图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医官说救不活了,是他跪在医官面前,说用最好的药,用他的命换都行。
现在,这孩子眼睛里的光,和冲锋时一模一样。
老酋长缓缓起身。
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阻卜部……”忽察儿声音苍老但坚定,“出一万二千骑。”
赤里海惊道:“大酋长!咱们总共才……”
“我知道。”忽察儿打断他,“但欠的债,得还。丢的脸,得捡回来。”
他环视众人:“各位,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怕宋人赢了之后翻脸,怕咱们儿郎白死。但你们想想——若宋人输了,金人卷土重来,会怎么对待咱们这些‘叛徒’?”
头领们脸色一变。
“草原没有退路了。”忽察儿一字一顿,“要么跟宋人一条路走到黑,要么……等金人回来算账。”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终于,萌古部头领站起来:“我部出五千。”
粘八葛部头领:“四千。”
茶札剌部头领看了赤里海一眼,咬牙:“我部出三千。”
赤里海脸色变幻,最终颓然坐下:“黠戛斯部……出三千。”
三个小部落也陆续表态,各出一千。
巴图激动得声音发颤:“我白达旦部出一万!我亲自带队!”
“不。”忽察儿摇头,“你父亲秃忽思年纪大了,白达旦部需要你坐镇。我带阻卜部的人去。”
“那怎么行!”巴图急道,“大酋长您年事已高……”
“正因为老了,才要去。”忽察儿笑了,笑得豁达,“我这把老骨头,能死在报恩的路上,比死在帐篷里强。”
斯可图急了:“叔父!我去!您留下!”
“你当然去。”忽察儿拍拍侄儿的肩膀,“但统帅得是我。草原三万骑,需要一个压得住阵的老家伙。”
他看向巴图:“巴图,你也去。但你不是统帅,是先锋。带着你白达旦部那一百……不,现在剩八十个兄弟,给大军开路。”
巴图重重点头,眼眶红了。
“好。”忽察儿走到大帐中央,声音如钟,“传令各部——三日之内,集结三万骑!自带十日干粮、三匹换乘马!第四日日出,开拔!”
“目标——”他指向东方,“辽阳!”
三日后,七月初十,清晨。
镇北川东侧草原,黑压压的骑兵阵列望不到尽头。
三万骑。三万张弓,三万把刀,三万双眼睛。
忽察儿披甲上马。六十一岁的老酋长穿上尘封多年的战甲,虽然有些地方已经穿不进去了,但腰背挺得笔直。
斯可图和巴图一左一右,各领本部精锐。
王渊拄着拐杖赶来送行。他的腿还不能骑马,但坚持要站在这里。
“大酋长……”王渊抱拳。
“王将军不必多说。”忽察儿在马上还礼,“草原人重诺。上次失信,这次补上。”
他顿了顿,低声道:“若我回不来……镇北城,拜托了。”
“一定。”王渊郑重道,“等城建成,城中心会立碑。所有战死的草原兄弟,名字都会刻在上面。”
忽察儿笑了:“那值了。”
他拨转马头,面对三万儿郎。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句话:
“儿郎们——让宋人看看,草原人的血,是热的!”
“呼嗬——!”
三万人的吼声震天动地。
马队开始移动。起初是小跑,然后逐渐加速。铁蹄踏过草原,卷起漫天烟尘。
王渊站在坡上,看着这支滚滚东去的洪流。
他身后,刘光世轻声道:“你觉得……他们能行吗?”
“行不行,都得行。”王渊望着东方,“因为这次……他们是为自己而战。”
草原尽头,朝阳正喷薄而出。
赤色的光,照在骑兵的盔甲上,照在飘扬的旗帜上。
那旗帜很奇特——左边是大宋的“宋”字旗,右边是各部落的图腾旗。
但此刻,它们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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