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御辰府张家的门铃就响了。
张勤顶着一头乱发下楼，看见周怀瑾已经站在客厅。
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修长。
手里提着几个礼品盒，正微笑着和已经穿戴整齐的张建军、林文静说话。
“叔叔，阿姨，新年好。”
“哎，新年好！怀瑾你来得可真早！”林文静喜笑颜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快坐，早饭刚做好。”
周怀瑾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楼梯口的张勤身上。
“不早了，再晚就该堵车了。”他对着张勤说。
张建军拿起外套。
“我们就不跟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我跟你三叔，还有你吕叔叔他们约好了，今天去潭柘寺上香，给你们求个平安顺遂。”
吕叔叔，就是吕为民的父亲。
林文静也跟着叮嘱：“勤勤，去了要懂礼貌，多听少说，别跟在所里一样板着个脸。”
“知道了。”张勤应了一声。
送走了父母，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怀瑾走到她面前，抬手帮她理了理睡衣微乱的领口。
“去换衣服吧，爷爷他们都等着了。”
张勤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转身上楼。
周家的老宅，不在京市繁华地段。
青砖灰瓦，朱漆大门，门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
车子刚停稳，张勤还没下车，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的鼎沸人声。
周怀瑾替她拉开车门。
一股寒风裹挟着大人谈笑和孩子尖叫的声浪，扑面而来。
张勤的脚步顿住了。
她习惯了实验室的安静，只听得到仪器的蜂鸣。
这种混杂着喊叫和打闹的喧嚣，让她很不适应。
“走吧。”周怀瑾牵起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
一进垂花门，张勤的视线里就塞满了移动的人。
主厅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太师椅上，被一群人簇拥着，正是周雄老爷子。
院子里，几个半大的小子在追逐打闹，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正哭着鼻子找妈妈。
周怀瑾拉着她，径直走向主厅。
“爷爷，我们回来了。”
周雄看见他们，立刻笑了起来，对着张勤招手。
“勤丫头，快过来让爷爷看看！”
张勤走上前，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周爷爷，新年好。”
“好，好！来了就好！”
周雄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对着满屋子的人高声宣布。
“都认识一下，这是怀瑾的对象，张勤。咱们周家未来的孙媳妇！”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扫在她身上。
张勤后背下意识绷紧，脸上的笑意不变，但嘴角已经有些发僵。
“这是你大伯，周新国。”周怀瑾在她耳边低声提示。
“大伯好。”
“这是你二姑，周新桂。”
“二姑好。”
“这是你三伯……”
“这是你小姑……”
“这是你堂哥周怀民，在法院。”
“这是你表哥陈远，在航天集团。”
“这是你堂姐周怀宁的亲姐，周怀静，在社科院。”
大伯、三伯、堂哥、表哥……
一张张相似的脸在她面前晃过，她努力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但很快就放弃了。
一圈人认下来，她脸上的肌肉已经笑僵了，只能机械地点头。
周怀瑾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动声色地挡在张勤和一位正准备继续盘问的婶婶之间。
他笑着对周雄开口：“爷爷，我带勤勤去我以前住的院子转转，让她看看您给我种的那棵海棠树。”
周雄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孙子的意图，乐呵呵地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年轻人多待在一起。”
周怀瑾立刻拉着张勤，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逃离了主厅。
穿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绕过一片小巧的竹林，一个幽静的独立小院出现在眼前。
院子不大，一棵虬结苍劲的海棠树立在中央，树下摆着一套石桌石凳。
和主院的喧嚣比，这里安静多了。
张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后背终于松懈下来。
“你的社交数据库，是不是快崩溃了？”周怀瑾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张勤白了他一眼。
“我的系统，刚才经历了创立以来最大规模的ddoS攻击。”
她揉了揉自己笑得发僵的脸颊。
“你们家，人真多。”
“今天算是把能叫回来的都叫回来了。”周怀瑾给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
“爷爷重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周家对这门亲事有多看重。”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平常不是这样的。过完年，大家各忙各的，两三年都未必能聚这么齐一次。”
“以后，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打扰你。”
张勤心里那点烦躁，被这句话抚平了。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明白。”她点了点头，“就是……有点不习惯。”
她看着他，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人类群体社会行为学的样本。”
“你那些堂兄弟，基因相似度极高，但在不同环境下，职业选择和性格表现却有显着差异。”
“这对于研究先天遗传和后天环境的影响，很有价值。”
周怀瑾听完，彻底失笑。
别人看亲戚，她看研究样本。
“那我是不是也算你的研究样本之一？”他凑近了些，低声问。
“当然。”张勤一本正经地点头，“而且是核心样本。”
她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忽然想起了周怀宁的控诉。
“毕竟，”她拖长了语调，“一个会因为一块巧克力记仇十年，并且把数学考砸了的妹妹关起来背诵外交公约的男人，其内在的心理构建和行为逻辑，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周怀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午饭时间，更是将热闹推向了高潮。
三张大圆桌拼在一起，坐得满满当当。
真正的灾难，是那七八个五岁到十岁之间的孩子。
“我要吃那个鸡腿！”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一个男孩抢了另一个女孩碗里的鸡腿，女孩当场大哭。
男孩的妈妈立刻吼道：“周天宇！你又欺负妹妹！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另一个角落，两个小女孩为了抢一个芭比娃娃，已经扭打在了一起，其中一个还抓掉了对方一撮头发。
尖叫声，哭喊声，大人的呵斥声，混成一片。
张勤默默扒着饭，终于体会到641所选址的良苦用心。
对搞科研的来说，安静比什么都重要。
一顿饭吃完，张勤觉得自己刚打完一场硬仗。
周怀瑾看着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凑过来低声说：“想不想逃？”
张勤立刻点头。
周怀瑾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周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周雄看了一眼张勤，笑着摆了摆手。
周怀瑾走回来，拉起张勤。
“走吧，爷爷准了。我们回家，晚上吃饭再过来。”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周家老宅。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周怀瑾。”
“嗯？”
“我现在，”张勤转过头，看着他，一脸严肃，“深刻地理解了你为什么只要一个孩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刚才那七八个，谁受得了？”
“再多来几个，不用等敌人动手，我们自己就能被吵到精神崩溃，直接为国捐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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