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基地的三月，风沙能把人脸皮磨薄一层。
E组的实验楼里，气氛却很不对劲。
只要张勤一出现在走廊，原本抱着文件狂奔的研究员，立马像被按了慢放。
一个个脚后跟轻轻着地，说话声音瞬间降低八个分贝。
连清洁工大爷拖地，都先把地拖干，生怕留下一丁点水渍。
此时，张勤正坐在食堂的专属角落里，对着面前的餐盘发愁。
一大碗炖鲫鱼汤，两块红烧肉，一碟清炒西蓝花，一碗冒尖的白米饭。
“汪姐。”张勤放下筷子，“能不能给点辣椒？青椒也行。”
她嘴里淡得能孵出鸟来。
汪淑英手里剥着一个煮鸡蛋，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行。”
“医生说了，前三个月最关键，忌辛辣，忌生冷。”
“这鲫鱼是高主任专门让人去几十公里外的水库钓的，野生的，补。”
张勤叹了气，认命地拿起勺子。
正喝着，食堂门口一阵骚动。
“慢点！慢点！哎哟我说你们看着点脚下！”
高志华的大嗓门，整个食堂的人都看了过去。
他指挥着几个战士，正哼哧哼哧地往里搬东西。
几个巨大的麻袋，四五个封得严实的纸箱。
“这是啥？”正在扒饭的王大发探出脑袋，“又发福利了？”
高志华抹了把汗，一路小跑到张勤面前，胖脸上全是笑。
“张副主任，快别喝汤了，来看看。”
“什么东西？”张勤放下勺子。
“京市送来的。”高志华指着那堆小山，“特级加急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清单递给张勤。
“你自己看。”
张勤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眼角跳了跳。
清单第一行：优质薄皮核桃，二百斤。
第二行：长白山野生黑木耳，五十斤。
第三行：自制腊肠（微辣），三十斤。
往下更离谱。
孕妇专用防辐射服（加厚版），三件。
胎教音乐磁带全集（莫扎特、贝多芬、巴赫），一套。
《育儿百科》、《准爸爸手册》、《如何培养天才宝宝》，若干。
最后还有：婴儿纯棉尿布（未漂白），五百条。
张勤捏了捏眉心。
二百斤核桃？
孩子才七周，豆芽菜那么大，这就准备尿布了？
“太夸张了。”
“周主任的一片心意嘛。”高志华嘿嘿直乐，“还有你爸妈，听说把京市最大的干果市场都快买空了。”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个防辐射服我看了，好家伙，是真厚，夹了金属银纤维。穿上那身，去核反应堆里溜达一圈都没事。”
张勤摇摇头。
“秦姐，找人搬回去。核桃分给大伙儿吃点，我一个人吃到哪年去。”
“别介！”高志华立马拦住，“补脑的！咱们组就指着你这脑子吃饭呢，你必须吃！一天五个，我亲自监督！”
周围的研究员都哄笑起来。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张勤接起来。
“收到物资了吗？”
电话那头，周怀瑾的声音有点急，背景里有脚步声。
“收到了。”张勤看着墙角的箱子，“周怀瑾，你打算在戈壁滩开个杂货铺？”
“多么？”周怀瑾顿了一下，“我妈说核桃必须多吃，孩子以后聪明。虽然我觉得你这基因，孩子肯定笨不了，但补补没错。”
“那五百条尿布呢？”
“哦，那个啊。”周怀瑾的语气理所当然，“我想着反正要用，现在买便宜，还能提前洗晒消毒。纸尿裤有荧光剂，还是老棉布的好。”
张勤没话说了。
这还是那个在谈判桌上谈笑风生的周主任吗？
一沾上孩子的事，人就傻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张勤靠在椅背上，“我能吃能睡，刚还喝了一大碗鲫鱼汤。”
“真的？”
“真的。倒是你，工作那么忙，别操心这些。”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勤勤。”周怀瑾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在你身边，不踏实。你工作起来不要命，高志华那个大老粗又不懂照顾人……”
“高主任把我当祖宗供着呢。”张勤笑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会注意身体，为了咱们的宝宝，也为了……咱们的小家。”
挂了电话，张勤在椅子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她的手，轻轻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片刻后，她拿起桌上的一颗核桃，在指尖慢慢转动。
然后，她抬眼看向秦月荣，眼神变了。
“秦姐。”
“通知各小组组-长，十分钟后，二号会议室开会。”
她把核桃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既然吃了周主任的核桃，这脑子就得转起来。”
秦月荣嘴角动了动，啪地立正：“是！”
十分钟后，E组会议室。
高志华、王大发，还有几个核心技术骨干都到齐了。
一个个坐得笔直，像是等检阅的士兵。
张勤走进会议室，直接走到白板前，拿起黑色马克笔。
“唰唰唰”。
她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大字：【天网】。
底下的人一愣。
天网？新项目？
“‘猎鹰’卖得不错，挣了不少钱。”张勤转过身，“但大家心里清楚，‘猎鹰’是低端货，靠量大管饱取胜。”
高志华点点头。
“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张勤用笔尖点了点白板，“接下来的六个月，我要带着你们，把‘猎鹰’升级成真正的战略威慑。”
“怎么升级？”新来的博士齐证席问，“发动机推力到极限了，再加射程，弹体就得加大，那就不是‘猎鹰’了。”
“谁说升级一定要加射程？”
张勤笑了笑，在“天网”两个字下面，画了一个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现在的‘猎鹰’，是单打独斗。饱和攻击，也是一群瞎子乱拳打死老师傅。”
“如果，我们要让这群瞎子，变成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呢？”
她写下三个字：【数据链】。
“我要在每一枚‘猎鹰’上，加装双向数据链模块。”
“这怎么可能！”负责电子系统的老李直接站了起来，“张总工，这技术难度太大了！要在高速飞行的导弹之间建立稳定通讯，几毫秒内完成数据交换和战术分配，需要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咱们那小小的弹载芯片根本跑不动！”
“如果不跑复杂算法呢？”张勤反问。
“什么意思？”
“蜂群思维。”张勤的眼神很亮，“我们不需要每一枚导弹都聪明。只需要其中一枚是‘领航弹’，其他的都是‘从弹’。”
“领航弹携带高性能雷达和处理器，飞在最高处，负责搜索和分配目标。”
“其他的导弹保持静默，只接收指令，像狼群一样，听头狼的指挥扑向猎物。”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老李手里的笔“啪”一声掉在桌上。
齐证席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高志华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咽了口唾沫。
“可是……”他开口，“就算理论行得通，硬件也不支持啊。那么小的空间，去哪找能当‘领航弹’的雷达？”
张勤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王大发。
王大发正捧着保温杯打瞌睡，感觉到杀气，猛地惊醒。
“咋？又要刷漆？”
“王大发。”张勤看着他，“你那个车间，除了搅屎棍，还能不能干点精细活？”
“您这话说的。”王大发不乐意了，“我那修车厂以前能修手表……虽然修坏过几块。您想要啥？”
“氮化镓。”
张勤吐出一个词。
在场的人都听不懂。
“一种新材料。”张勤解释，“用它做的雷达，功率是现在的十倍，体积只有十分之一。”
“配方我有。”
“工艺流程图我也有。”
张勤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拍在桌子上。
“接下来的六个月，E组分成两拨。”
“王大发，带着材料组，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哪怕用手搓，也得给我搓出合格的晶圆来！”
“齐博士，你带着软件组，搞定蜂群算法。我会给你们核心代码框架。”
“高主任。”
“在！”高志华条件反射地站起来。
“你去要钱。”张勤指了指上面，“告诉上面，‘猎鹰’二期，不卖钱了。”
“不卖了？”高志华急了，“那咱吃啥？”
“卖服务。”
张勤说。
“咱们卖‘天网’系统。”
“谁买了系统，咱们就负责给他们组建区域防空网。硬件白送，软件每年收维护费。”
“这就叫——生态闭环。”
高志华没太懂，但他听懂了“维护费”三个字。
那是细水长流，是坐地收租。
“干了！”高志华一拍大腿，“只要能赚钱，别说生态闭环，就是生态死环我也干！”
“好。”
张勤合上笔记本。
“我保证，等咱们把这套东西搞出来。”
“全世界的雷达，在咱们面前，都得低着头说话。”
散会后，高志华留到了最后。
他看着张勤，脸上的兴奋没了，反倒有些担忧。
“张副主任，你这又是新材料又是新算法的……身体吃得消吗？”
“要是让周主任知道，他非得杀过来把我这身肉给炼油了不可。”
张勤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核桃。
“放心吧，我有数。”
“这不光是为了工作。”
她把核桃放在桌子上，轻轻转动。
“我得给这孩子做个榜样。”
“让他知道，他妈不是只会画图纸。”
“他妈是能把天捅个窟窿，还能再补上的女人。”
高志华愣了一下，竖起大拇指。
“霸气！”
“行，那你悠着点。有什么跑腿的活儿，尽管使唤我。”
接下来的日子，E组再次进入疯狂模式。
但这一次，大家有了新的默契。
每到晚上九点，不管张勤手里的工作做完没有，实验室的电闸准时被拉下。
“停电了停电了！”
王大发在走廊里敲着脸盆，“都回去睡觉！谁再加班就是跟电费过不去！”
电闸是高志华让拉的。
只有这样，才能逼着那个工作狂回去休息。
张勤虽然无奈，但也明白大家的好意。
她开始适应这种生活。
白天搞科研，怼得一群博士哑口无言。
晚上回去，靠在床头，一边啃核桃，一边听莫扎特，给肚子里的宝宝讲那个关于“氮化镓”的故事。
“宝宝，你要记住。”
“以后上物理课，老师讲半导体材料，你就告诉他。”
“那是你妈当年在戈壁滩上，逼着一群修车的叔叔，用大铁勺搅出来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肚子里的生命在悄悄长大。
而那个名为“天网”的计划，也在戈壁滩的深处，慢慢露出了它狰狞而强大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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