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空，黑柱贯天。
栖霞山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那道连接天地的黑色光柱，便是它刺向苍穹的犄角。光柱周围，黑云翻滚，雷蛇游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清虚真人望着那景象，脸色凝重如铁:“幽冥之力的侵蚀，比贫道预想的更快。照这个速度，等不到月圆之夜，封印就会彻底崩溃。”
“那怎么办？”谢听澜扶着重伤的云璃，急切地问。
“只能硬闯了。”清虚真人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在火光下展开，“这是殿下给的镇幽台内部地图。根据记载，镇幽台分三层:外层是迷宫和机关，中层是藏经阁和炼器室，最深处才是净灵泉和照世镜。”
他指向地图上的一个标记:“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距离镇幽台入口还有十里。但这十里……恐怕不会太平。”
话音未落，远处山林中传来凄厉的狼嚎。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紧接着是更多诡异的声音——野兽的嘶吼、飞禽的尖啸、甚至还有……人的哀嚎。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血月映照下的山林中回荡，如同地狱的合唱。
“幽冥之力外泄，影响了山中的生灵。”黑血老鬼嘶哑道，“被侵蚀的野兽会发狂，人则会……变成怪物。”
“走！”清虚真人收起地图，率先冲出山洞。
四人借着林木掩护，在黑暗中疾行。云璃由谢听澜半扶半背着，虽然服了青冥丹，但逆命之痕的损伤让她虚弱不堪，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但她咬牙坚持着。
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山林中的异变越来越明显。树木开始扭曲，枝叶呈现不祥的紫黑色；岩石表面渗出粘稠的黑液，散发腐臭；偶尔能看到野兽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却还在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更可怕的是，他们遇到了“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那是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汉子，衣服破烂，浑身血迹。他蹲在一棵树下，背对着他们，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哭泣。但当他转过身时，四人看到了他脸上——不，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
五官扭曲错位，眼睛长在了额头上，嘴巴咧到了耳根，鼻子塌陷成两个黑洞。更诡异的是，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鼓起一个个肉瘤，肉瘤破裂，流出黄绿色的脓液。
“救……救我……”那“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向他们伸出枯爪般的手。
清虚真人叹息一声，抬手一剑。
剑光掠过，那“人”倒地，不再动弹。但临死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解脱。
“幽冥侵蚀已深，没救了。”清虚真人收剑，眼中满是悲悯，“继续走，不要停留。”
他们加快速度。但越靠近栖霞山主峰，遇到的“东西”就越多。有完全兽化的山民，有半人半兽的怪物，甚至还有……从地底爬出来的腐尸。
战斗，无可避免。
清虚真人开路，青冥剑光所过之处，一切邪秽灰飞烟灭。谢听澜和黑血老鬼护着云璃，击退从两侧袭来的怪物。但怪物的数量太多了，仿佛整个山林的生灵都已经被侵蚀、异化。
更糟糕的是，云璃感到怀中的素心戒开始发烫。
不是温润的暖意，而是灼热的烫。戒面那颗晶石中，原本纯净的微光开始变得混乱，时而白光，时而金光，时而又泛起一丝……黑色？
“怎么了？”谢听澜察觉到她的异常。
“戒指……在躁动。”云璃咬牙道，“好像……在抗拒什么，又在……吸引什么。”
清虚真人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一变:“是幽冥之力！它在侵蚀素心戒！快，用镜心之力护住戒指，否则戒灵受损，你就再也无法完全掌控镜心传承了！”
云璃连忙凝神，试图调动镜心之力。但逆命之痕的损伤让她力不从心，好不容易凝聚起一丝力量，却在注入戒指的瞬间，被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冲散！
“噗——”她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更加苍白。
“不行……我的力量……被压制了……”
清虚真人当机立断:“听澜，老黑，你们带她先走！贫道断后！”
“可是前辈——”
“没有可是！”清虚真人厉声道，“云璃的状态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赶到净灵泉！快走！”
谢听澜咬牙，背起云璃，与黑血老鬼一起，向主峰方向冲去！
身后，清虚真人长啸一声，青冥剑光暴涨，化作一朵巨大的青莲，将追击的怪物尽数笼罩！青光与黑气激烈碰撞，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
谢听澜不敢回头，背着云璃，拼尽全力向山上冲。黑血老鬼紧随其后，手中骨钉连发，击退从侧面扑来的怪物。
山路越来越陡，怪物的数量却不见减少。谢听澜感到背上的云璃气息越来越弱，心急如焚。
“坚持住……就快到了……”他嘶声说。
云璃没有回答。她紧闭着眼睛，意识在剧痛和混沌中沉浮。素心戒的躁动越来越强烈，那股阴冷的气息正在顺着戒指，向她的手臂蔓延。
要……被侵蚀了吗？
不……
不能……
母亲……父亲……凌殊……
他们的脸在眼前闪过。
最后停留在凌殊的脸上——那个在乾元殿前，对她微笑，说“活下去”的凌殊。
“活下去……”
她喃喃重复。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再抗拒，不再挣扎。
她放开了对素心戒的控制，甚至……主动接纳那股阴冷的气息。
“云璃！你干什么？！”谢听澜察觉到她的变化，惊骇回头。
但已经晚了。
黑色的纹路从云璃的手臂开始蔓延，如同藤蔓般爬上她的脖颈、脸颊。她的眼睛，原本清亮的眸子，开始泛起诡异的暗金色。
素心戒彻底变成了黑色。
但下一秒，异变再生！
心口的逆命之痕，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那金光如此炽烈，瞬间将黑色纹路逼退！两股力量在云璃体内激烈交锋，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都开始渗出鲜血！
“镜心与幽冥……在她体内冲突！”黑血老鬼脸色大变，“这样下去，她会爆体而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不是血月的红光，也不是金光的炽烈。
而是……温润的、纯净的、如同月华般的白光。
白光来自一座石门。
石门嵌在山壁上，高约三丈，宽两丈，通体由白玉雕成，表面刻满繁复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在发光，白光流淌，如同活物。
石门上方，有三个古篆大字:
镇幽台。
“到了！”谢听澜大喜，背着云璃冲向石门。
但就在他们距离石门还有十丈时，地面突然裂开！
不是普通的裂缝，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坑中涌出浓稠的黑气，黑气凝聚，化作一只巨大的、腐烂的手掌，向他们抓来！
“幽冥鬼手！”黑血老鬼厉喝，手中所有骨钉同时射出！
骨钉击中手掌，炸开团团黑雾，却无法阻止它的抓握！
眼看巨手就要将三人捏碎，石门上的符文突然光芒大盛！白光化作一柄巨剑，凌空斩下！
“嗤——”
巨剑斩断鬼手，黑气溃散！但坑中传来愤怒的咆哮，更多的黑气涌出，凝聚成更巨大的鬼物！
“快进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石门后传来。
谢听澜不及细想，背着云璃冲向石门。黑血老鬼殿后，一边抵挡鬼物，一边后退。
三人终于冲进石门。
石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将鬼物的咆哮隔绝在外。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白玉阶梯。阶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明珠，将通道照得如同白昼。
阶梯入口处，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穿着司星监旧式官袍的老者。老者面容枯槁，身形佝偻，手中拄着一根白玉拐杖，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您是……”谢听澜警惕地问。
老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他背上的云璃，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素心的女儿……终于来了。”
他拄着拐杖，缓缓转身:“跟我来。净灵泉在最深处，她的时间……不多了。”
谢听澜和黑血老鬼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阶梯很长，一路向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越往下，灵气越浓郁。云璃感到体内的冲突稍有缓解，但黑色纹路仍在蔓延，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穹顶高不见顶，无数钟乳石垂下，表面流动着七彩的光泽。洞窟中央，是一个直径十丈的圆形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蓝光。池水中央，有一眼泉眼，泉水汩汩涌出，散发出纯净至极的灵气。
净灵泉。
而在水池对面，洞窟的尽头，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高五丈，宽三丈，镜框由乌金铸成，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图案。镜面却不是常见的铜镜或银镜，而是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水晶般的材质，表面流转着朦胧的光晕，映不出任何倒影。
照世镜。
“把她放进泉中。”老者指向净灵泉。
谢听澜小心翼翼地将云璃放入池水。泉水触及皮肤的瞬间，云璃浑身一震！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舒畅。
泉水中的灵气如同千万条细流，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净化着幽冥的侵蚀。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开始消退，素心戒也重新泛起温润的白光。
但心口逆命之痕的损伤，依旧严重。
“净灵泉只能净化幽冥侵蚀，修复肉体损伤。”老者缓缓道，“逆命之痕伤及魂魄本源，需要……照世镜的洗礼。”
他走到照世镜前，将手中白玉拐杖插入地面某个凹槽。
“咔嚓”一声轻响，镜面开始发光。
不是反射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光。
光很柔和，先是白色，然后变成金色，最后化作七彩流转。光芒映亮了整个洞窟，也映亮了云璃的脸。
“孩子，”老者转身，看着她，“走到镜前来。”
云璃挣扎着从泉中站起，在谢听澜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照世镜。
越靠近，她越感到一种奇异的悸动。
仿佛那面镜子在呼唤她，在等待她。
终于，她站在了镜前。
镜面依旧映不出她的倒影，但当她凝视镜面时，却看到了……别的景象。
不是现在的她。
而是……过去的片段。
——一个白衣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镜前。女子泪流满面，却笑容温柔，低头轻吻婴儿的额头:“璃儿，娘对不起你……但这是唯一能保护你的方法……”
是母亲。
——一个青衫书生跪在镜前，以血为墨，在镜框上刻下符文。每刻一道，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最终喷出一口鲜血，却依旧咬牙坚持:“素心……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是父亲。
——一个年轻皇子独自站在镜前，伸手轻抚镜面，眼神坚定而悲伤:“云璃，若我有不测，这面镜子……会告诉你一切。活下去……为我，也为这天下……”
是凌殊。
画面不断闪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云璃看到了父母的相遇、相恋、分离，看到了玄微子的阴谋、清虚真人的抗争，看到了凌殊的布局、暗桩的安排，看到了……她自己不知道的许多事。
原来，父亲当年在照世镜上刻下的，不仅是保护她的符文，还有……将镜心传承封印在她体内的禁制。只有当她在镜前觉醒，封印才会解除，她才能获得完整的镜心之力。
原来，凌殊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不仅是她的生机，更是……开启照世镜的钥匙——逆命之痕。
原来，玄微子要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作为容器，更是……照世镜中封印的，前朝司星监收集的、足以对抗幽冥之主的“众生愿力”。
最后，画面定格。
镜中，出现了她自己的脸。
但不是现在的她。
而是……未来的她。
镜中的她，站在一座巨大的祭坛上，头顶血月当空，脚下黑气翻涌。祭坛周围，是无数扭曲的、嘶吼的幽冥怪物。而她，手持素心戒，周身金光环绕，眼神平静而决绝。
镜中的她开口，声音与她的心声重合:
“镜心之极，非照己身，乃照众生。”
“幽冥之恶，非灭肉身，乃蚀魂魄。”
“欲破此局，需以镜心为引，聚众生愿力，化幽冥为虚无。”
“然此术……施术者魂魄将散，永世不入轮回。”
画面消散。
云璃踉跄后退，被谢听澜扶住。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母亲的牺牲，父亲的坚持，凌殊的布局。
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孩子，你都看到了？”老者问。
云璃点头，泪水滑落:“看到了……也明白了。”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老者的声音带着悲悯，“十月十五，月圆之夜，镇幽台上，幽冥之门开启。届时，你要么成为玄微子献给幽冥之主的祭品，要么……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施展‘镜照大千’，净化幽冥，拯救苍生。”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即便你选择后者，也未必能成功。玄微子经营二十年，准备了无数后手。而且……幽冥之主的力量，远超想象。”
洞窟陷入沉默。
只有净灵泉汩汩的水声，和照世镜流转的光晕。
良久，云璃擦去眼泪，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
“我选后者。”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不仅是为了复仇，不仅是为了父母和凌殊，更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人，那些被幽冥侵蚀的生灵，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
她看向谢听澜和黑血老鬼，又看向老者，最后看向照世镜。
“如果我的命，能换天下太平，能终结这二十年的噩梦，能让玄微子的野心化为泡影……那么，值得。”
谢听澜握紧了拳，眼中泛起血丝，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这是她的选择。
也是……唯一的希望。
“好。”老者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古老的竹简，递给云璃，“这是《镜天心经》最后一重，‘镜照大千’的完整法诀。你还有一天时间参悟。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云璃接过竹简，在泉边盘膝坐下，展开竹简。
竹简上的文字古朴玄奥，但她看着却异常亲切——那是镜心传承者特有的文字，只有镜心之力才能解读。
她闭上眼，将心神沉入竹简。
洞窟重归寂静。
谢听澜和黑血老鬼守在泉边，老者则拄着拐杖，站在照世镜前，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洞窟外，血月渐圆，黑柱愈盛。
幽冥之门的封印，正在加速崩溃。
而洞窟内，云璃周身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那金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纯净，最终化作一朵金色的莲花，在她头顶缓缓绽放。
莲开九瓣，瓣瓣生辉。
每一瓣莲花上，都映照着不同的景象——有苍生疾苦，有山河破碎，有幽冥肆虐，也有……希望的光芒。
“镜心九转，莲开悟道。”老者喃喃道，“这孩子……比素心当年，悟性更高。”
就在这时，洞窟突然剧烈震动！
穹顶的钟乳石纷纷坠落，砸入净灵泉，溅起漫天水花！地面龟裂，墙壁上的明珠接连爆碎！
“怎么回事？！”谢听澜拔剑四顾。
老者脸色一变，望向石门方向:“有人……在强行破门！”
话音未落，石门轰然炸裂！
碎石纷飞中，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而入。
玄微子。
他手持拂尘，道袍飘飘，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身后，跟着数十名幽冥道高手，还有……几个身形高大、气息恐怖的怪物。
“清虚那老东西，果然把你们送到这里了。”玄微子扫视洞窟，目光最终落在云璃身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贪婪，“净灵泉、照世镜、镜心传承者……齐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向前一步，拂尘指向云璃:“拿下她！月圆之夜提前，现在就开始仪式！”
幽冥道高手和怪物同时扑上！
谢听澜和黑血老鬼立刻迎战！但敌人太多了，而且那几个怪物的实力，远超之前的腐尸和无面尸！
眼看云璃就要被擒，她头顶的金莲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云璃睁开眼。
眼中，金光流转，深邃如宇宙。
她缓缓站起，周身金莲环绕，如同神女临凡。
“玄微子。”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的野心，到此为止了。”
素心戒在她指尖亮起，不再是温润的白光，而是……炽烈的金光。
镜心第九重，镜照大千。
她已初窥门径。
而月圆之夜，即将来临。
决战，就在今夜。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探梦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