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六道轮回……”陆沉嗤笑一声，“影子都摸不着！你们现在回去，除了能跟那些没头没脑的冤魂干瞪眼，还能干嘛？当义务清洁工？”
两位阎罗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的“家底盘点”噎得哑口无言，面色铁青，尤其是秦广王，一想到那摇摇欲坠的鬼门关和浊浪排空的黄泉激流，紧锁的眉头仿佛承载着整个地府的重压。
“所以呢，”陆沉话锋一转，指尖轻点悬浮在半空中的阎罗令，“你们两个还不如做些实在的事。就比如，这令牌……”
他望向姜阎，见对方轻轻点头后，才接着说：“是锚点，能感应其他阎罗转世或者真灵的位置。拿着它，没事的时候多感应感应，看看还有哪些老伙计流落在外的，将他们寻回来。”
他身子稍稍前倾，金眸中流露出一丝天帝独有的、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还有，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就在这人间先做点老本行。江城本地的城隍、土地，以及这近百年来新出现的、手忙脚乱的‘异能管理局’，我看他们抓个稍微凶悍点的厉鬼都困难。你们两个，点化些阴差阴兵之类的，帮忙拘魂抓鬼，维持一下这地界范围内的阴阳秩序，别让那些不长眼的怨魂厉鬼扰了清净。”
他说完，用似笑非笑的神情瞥了姜阎一眼。
姜阎面色无常，仅是手指微动，那枚悬空的阎罗令便化为一抹流光，径直落入了蒋子文的掌心上。
触手微沉，寒意逼人，令牌内涌动的幽冥之力与他和薛礼的神魂悄然共鸣。
“拿着。”姜阎的声音依然清冽简洁。
蒋子文双手恭敬地托起令牌，感受着其中深邃的幽冥气息以及那缕同源锚定，郑重道：“臣遵旨！”
陆沉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终于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随后就又懒洋洋地倚回沙发，顺手拿起遥控器，摆出一副“正事谈完，闲人勿扰”的姿态：“好了，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妥了。出门后左转，陈伯就在车库候着。”
他提供了个地址，又补充说：“我名下有栋小楼，共四十七层，除顶楼外，其余地方都空着，你们自己随便挑一层当落脚点。就当是……嗯，未来天界冥界联合员工宿舍的雏形吧，先凑合住着。”
“包住不包吃，水电物业费自理。没事别来山顶晃悠，影响我们过二人世界。”
“员工宿舍”、“水电自理”、“二人世界”这几个词的信息量让两位阎罗大人一时宕机。蒋子文嘴角剧烈抽搐，薛礼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冰层也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
陆沉显然没心思等他们慢慢理解新知识，摆摆手，如同驱赶两只烦人的大灯泡：“‘员工宿舍’陈伯会负责带你们过去。记住，别闲着，既然真灵已经苏醒了，就活动活动筋骨。”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落回蒋子文手中的阎罗令。
姜阎会意，他看向蒋薛二人：“此前感知，西北、东南两隅，各有同僚神魂残存于世。彼时蒋卿真灵混沌未明，记忆不清，未能锁定。如今你二人既醒，可能感应其确切方位？”
蒋子文闻言，神色一凛，立刻闭目凝神，调动刚恢复的阎罗权柄，仔细感应阎罗令传来的微妙波动，薛礼同样凝神感应。
片刻后，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
“回禀帝君，”蒋子文率先开口，声音凝重，指向西北方向，“西北方位，感应凶煞酷烈，血光冲天，隐有审判之息，似与‘罚恶’之职相契，恐是……五官王或泰山王所在！”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仿佛被那凶煞之气刺痛。
薛礼紧接着补充，指向东南：“东南方向，感应则截然不同，文气沛然，秩序井然，隐有簿册翻动、朱笔勾画之象，此乃‘察查’、‘审判’之兆，当是……宋帝王或都市王气息！”
他眼中闪过精光，显然对那秩序文气颇为敏感。
“西北罚恶，东南察审……”陆沉金眸微眯，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看来十殿阎罗，散落得够远的。不急，先记下方位。”他看向姜阎，“等他们俩安顿好了，这找人的差事，正好让他们自己去办，省得我们跑腿。”
姜阎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他目光转向蒋子文，紫眸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蒋卿，此前于神霄派内，本座引香火之力为你温养真灵时，你曾于混沌中断续嘶喊，言及‘帝君当心！它们追来了！’此‘它们’，所指为何？‘追来’又是从何处追来？”
蒋子文身体猛地一颤，那段强行冲破混沌记忆封印的碎片，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划过神魂。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惧与后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识沉沦前感知到终极恐怖的瞬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禀帝君！臣……臣真灵蒙昧之际，只觉被一股恐怖意志裹挟，似穿梭无尽星骸废墟……那废墟深处，有一道……一道无法形容其巨大的‘门’！冰冷、死寂、亘古长存！‘它们’……那些污秽的源头，那些域外天魔……它们的目标，似乎并非仅仅是吞噬此界！”
蒋子文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恐惧更甚：“它们……它们更像是将此界当作一块跳板！一块……踏脚石！它们真正想去的……是那扇‘门’之后的……另一个世界！臣只来得及感知到‘门’的气息与那些污秽存在的狂热躁动，便被更深的混乱淹没……至于那‘门’的具体所在……”
他颓然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羞愧与无力：“臣不知。只恍惚间听闻那些污秽存在嘶吼着一个名字……‘星陨之海’！那似乎是通往那扇‘门’的必经之地！具体坐标……”他再次摇头，“臣真灵残损，记忆破碎，实在无法忆起，恐怕……恐怕唯有司命星君殿下，方知其详。”
“星陨之海……跳板……”
陆沉金眸深处寒光乍现，手指不自觉地在姜阎腰后微微收紧了些许。
姜阎紫眸微垂，指尖在沙发上缓缓划过，留下细微的冰痕，沉默不语。
星陨之海的核心坐标，果然还是系于司命星君一身。
客厅里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电视里仙侠剧的配乐还在兀自回响，与此刻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陆沉很快打破了沉默，又恢复了那副赶人的架势：“行了，知道了。星陨之海的事先放放，等司命醒了再说。眼下，”他朝两位还有些回不过神的阎王摆摆手，“陈伯在门外候着了，让他带你们去‘员工宿舍’安顿。记住，没事别瞎晃悠，有事……也尽量自己解决，别来打扰我们。”
那“我们”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意味。
影响……“我们”？
他们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沙发上姿态亲密的双帝，只觉得这世界比域外天魔入侵还要魔幻。但帝命难违，尤其是那位昊天上帝明显一副“再不走就放雷”的表情。
“臣等告退。”
蒋子文与薛礼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荒诞之感，朝姜阎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鼓起勇气朝着陆沉的方向微微躬身示意，随后转身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退出了这间充满“二人世界”氛围的客厅。
车库门悄然滑开，陈伯已驾驶一辆黑色宾利等候多时。车子平稳驶离云雾缭绕的山顶，融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大约半小时后，宾利停在一栋高耸入云的现代化玻璃幕墙公寓楼下。流线型建筑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楼下是精心修剪的花园和造型独特的喷泉，穿着整齐制服的迎宾礼貌地拉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
蒋子文和薛礼跟随陈伯步入大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挑高近十米的穹顶悬挂着一盏巨型水晶吊灯，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香氛。身穿职业套装的物业经理早已在此等候，脸上挂着得体而专业的笑容。
“陆少吩咐过了，两位贵客请随意挑选楼层。”经理递上两部专属的电梯卡和门禁，“这是顶层复式，这是四十六层的大平层，这是……”他介绍着几个视野最好、面积最大的预留单元。
陈伯完成任务，对着两位还有些不在状态的阎罗大人微微欠身：“两位大人，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联系物业或按房内通讯器。老仆告退。”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两位阎君面对这世俗的奢华。
蒋子文握着那张可以开启顶层复式的电梯卡，与薛礼一同踏入了光亮如镜、安静滑动的电梯。数字快速变换，微微的失重感随之而来。
叮。
电梯门在四十六层打开。
一个极为宽敞的入户玄关出现在眼前，整面墙的落地窗前，是几乎能俯瞰半个江城的宏大景致。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进来，照亮了空间内简约且昂贵的家具：线条优美的意大利沙发、巨大的抽象艺术画作、开放式厨房里闪亮的高端厨具，还有角落里散发着幽幽光芒的智能酒柜……
蒋子文和薛礼站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深色地板上，注视着这个比酆都帝宫部分偏殿都还要宽敞明亮、充满人间顶级奢华氛围的空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空气中仅剩下中央空调系统送风的细微声响。
良久，转轮王薛礼那平静无波的声音才带着一丝极为少见的、仿佛虚无般的迷茫响起，打破了这份奢华的宁静：
“……蒋兄，这……便是陆……少所说的‘凑合住着’？”
他的视线掠过那个庞大的、可充当小型泳池的弧形观景浴缸，以及旁边那个设计独特的、有着众多按钮闪烁的白色陶瓷“宝座”（智能马桶），只感到自己的轮回之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陆少这‘凑合’……怕是把当年凌霄宝殿的偏殿都比下去了吧？”
蒋子文那方正而威严的脸庞上，肌肉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紧握着那枚冰凉且沉重的阎罗令，感知着令牌中涌动的幽冥之力，再瞥一眼眼前这耀眼到极致的“顶级大平层员工宿舍”，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味深长、充满万古沧桑与现代魔幻感的：
“……嗯。”
两位掌管幽冥之地、看惯生死交替的阎罗大人，置身于江城最高级的公寓中，彼此对视，首次对“神生”生出一种浓烈的虚幻之感。
窗外的城市在他们脚下延展，热闹且繁华，而他们的地府却依旧在那遥远之处，残破且急需重建。
手中的阎罗令略显灼热，昭示着他们的使命与去路。
这人间的奢靡“宿舍”，不过只是悠长神途里一个光怪陆离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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