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刘小惠家的村口,拐上那条熟悉的乡间公路。
路不宽,仅容两车交错,两旁是收割后的稻田,更远处,是连绵的丘陵,黛青色的山影在天际线上起伏。
詹晓阳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每一棵树,每一座桥,每一处转弯,都深深刻在记忆里。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那栋三层小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詹晓阳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车子在门口停稳。姑父拉好手刹,笑着说:“到了,你家这小楼,我来了两回,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话音未落,汪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仰头看着楼房,发出一声惊叹:“沃靠,阳哥,你家这小洋楼还挺气派呀!”
确实,在1997年的饶北乡村,这样的三层楼房不多见。大多数人家还住着平房,条件好些的盖两层,像这样三层带瓷砖外墙的,算是村里的“豪宅”了。
不过在他们村,这样的小楼还真不少。
詹晓阳笑了笑,没说话。他心里清楚,这栋楼倾注了父母半辈子的心血。
正想着,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爸,妈,小弟。”詹晓阳下车,声音有些发紧。半年不见,父母好像又老了些。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酸。
“回来了,”父亲上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转向姑父和汪厂长,“汪老板好,咱们又见面啦!”
詹晓阳赶紧介绍:“这是汪叔叔,这是汪楷,我同班同学同学。姑父和汪叔在潮城很照顾我们。”
“哎呀,快请进,快请进!”母亲连忙招呼,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屋里坐,屋里坐。晓明,去泡茶!”
姑父和汪厂长连忙摆手:“大姐别忙,别忙。”
但母亲已经转身进了屋,弟弟也飞快地进去准备茶水。
父亲则和詹晓阳、汪胖子一起,打开车尾箱搬东西。
当看到车尾箱里满满当当的年货时,父亲愣了一下:“这……这么多?”
“都是年货,”詹晓阳边搬边说,“有些是买的,有些是朋友送的。”
四个大纸箱,七八个编织袋,还有各种手提袋,把车尾箱塞得满满当当。父亲和詹晓阳一趟趟往屋里搬,母亲站在门口看着,眼眶渐渐红了。
“你这孩子,”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声音有些哽咽,“年纪不大,能量不小,这年给你造的。”
这话引得姑父和汪厂长哈哈笑起来。
詹晓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东西搬完,堆在堂屋里,像座小山。母亲看着这些——成箱的糖果糕点,整只的卤鹅,大包的干货,还有烟酒茶叶,忍不住又念叨:“花这么多钱...得攒着点,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妈,我有数。”詹晓阳轻声说,扶着母亲的手臂,“您和爸辛苦半辈子了,该享享福了。”
母亲拍拍他的手,没再说什么,但眼里的欣慰藏不住。
大家坐下喝茶,喝茶间隙,詹晓阳他起身,从刚搬进来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两件新衣服——是他在潮城给父母买的。
“爸,妈,试试看合不合身。”
父亲接过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摸了摸料子,眼里有光:“这……这得多少钱。”
“不贵,”詹晓阳说,“您穿着合适就行。”
母亲的是件枣红色的外套,她拿在手里,反复摩挲,舍不得试:“我这天天干活,穿这么好的衣服糟蹋了...”
“妈,过年穿,”詹晓阳坚持,“一年就一回。”
姑父在一旁帮腔:“大姐,孩子一片心意,您就收下。过年嘛,穿新的,喜庆。”
母亲这才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好,放在一边。但脸上的笑容,是藏不住的。
喝过一轮茶,詹晓阳对姑父和汪厂长说:“姑父,汪叔,你们坐了一路车,先去洗把脸吧。家里简陋,别嫌弃。”
“哪里话,”姑父起身,“正好洗洗,舒服些。”
家里的浴室是后来加盖的,不大,但装了热水器——这在村里算是稀罕物。姑父和汪厂长轮流去洗了脸,出来时精神多了。汪胖子也凑热闹去洗了把,嚷嚷着“舒服”。
趁这个间隙,詹晓阳走到堂屋角落的电话机旁——那是去年装的,为了他和弟弟在外方便联系家里。他拨了刘小惠家的号码。
响了几声,接电话的是刘小惠本人。
“喂?”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是我,”詹晓阳压低声音,“到家了,一切都好。你那边呢?”
“家私还在安装,”刘小惠的声音轻快起来,“爸妈可高兴了,楼上楼下看了好几遍。特别是那张大床,我妈摸了又摸,说这辈子没睡过这么好的床……”
听着她欢快的声音,詹晓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就好。晚上我去接你,一起吃饭。我爸联系了飞哥,在他店里。”
“好,”刘小惠应着,又轻声补了一句,“我想你了。”
虽然才分开不到两小时,但这句话让詹晓阳心里一暖:“我也想你。晚上见。”
挂了电话,他走到父亲身边,低声说:“爸,您联系一下飞哥,晚上有八九个人去他店里吃饭,让他多准备几个拿手菜。钱我出。”
父亲点头:“行,我这就去打电话。你妈和晓明傍晚先过去帮忙。”
“不用帮忙,”詹晓阳说,“飞哥那有人手。您让妈和晓明先去占个包间就行。”
父亲去打电话了。詹晓阳回到院子里,姑父和汪厂长已经洗漱完毕,正站着抽烟。午后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父亲打完电话出来,手里提着十几包茶叶,用牛皮纸包着,红绳扎口——是本地产的单丛茶,茶香透过纸包隐隐透出来。
“两位汪老板,”父亲把茶叶放进车尾箱,“一点家乡特产,不成敬意。回城后你们分分,喝着玩。”
姑父和汪厂长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詹晓阳接过话,“姑父,汪叔,这半年多亏你们照顾。一点茶叶,别嫌弃。”
姑父看看那些茶叶,又看看詹文远诚恳的脸,终于笑着点头:“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单丛茶确实好喝,在潮城都买不到这么地道的。”
气氛更融洽了。詹晓阳看看时间,下午四点,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提议:“姑父,汪叔,离吃晚饭还有点时间,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这边很有特色的客家土楼吧?不远,两公里。”
“土楼?”汪厂长来了兴趣,“就是那种圆形的,很大的楼?”
“对,”詹晓阳点头,“我们村也有,但太小了,看不出什么。永泰楼大,保存得也好。”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重新上车,詹晓阳指路,往永泰楼去。
车子在乡间公路上行驶,几分钟后,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出现在视野中。灰黄的土墙,黑色的瓦顶,像一座坚实的堡垒,静静地矗立在田野间。
“哇——”汪胖子第一个发出惊叹,“这么大?”
车子在楼前空地上停稳。众人下车,仰头看着这座庞然大物。永泰楼高四层,直径超过七十米,外墙厚达两米,只有一个大门进出。墙上有了望孔和射击孔,是典型的防御性建筑。
“这是清乾隆年间建的,有两百多年历史了,”詹晓阳介绍,语气里带着自豪,“我们客家人迁徙途中,为了防御土匪和野兽,就建了这种土楼。一楼是厨房和餐厅,二楼仓储,三四楼住人。一座楼能住几百人,自给自足,几个月不出门都没问题。”
他带着大家走进大门。门很厚,是整块木头做的,上面钉着铁钉,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进门是个巨大的天井,鹅卵石铺地,中间有一口井。天井周围是一圈圈的走廊,每层都有,用木柱支撑。抬头看,能看到圆形的天空,像一口巨大的井。
“这设计太绝了,”姑父赞叹,“采光通风都好,还防盗。”
“冬暖夏凉,”詹晓阳补充,“土墙厚,隔热好。夏天外面再热,里面也凉快;冬天外面再冷,里面也暖和。”
汪胖子对那厚厚的土墙特别感兴趣,他走到墙边,用手拍了拍:“这墙真厚,我都能靠进去了。”
说着,他真的侧身往墙上的一个凹处靠了靠——那是当年修建时留下的脚手架孔,后来没填平。汪胖子身材胖,居然真的能嵌进去大半身子。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胖子,你这是量身定做的位置啊!”
汪胖子自己也笑,从墙里“拔”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这楼结实,地震都不怕吧?”
“不怕,”詹晓阳说,“我们这边偶尔有小地震,土楼从来没事。这种夯土墙,越震越实。”
他们在楼里转了一圈。有些房间还住着人,门口晾着衣服,摆着农具,充满了生活气息。
从永泰楼出来,已经快五点了。太阳西斜,把土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大家上车,折返回刘小惠家。
到家时,家私厂的师傅刚好完工。崭新的家具已经各就各位——床摆在房间正中,衣柜靠墙,书桌临窗……虽然房子还是毛坯,但有了这些家具,立刻有了家的感觉。
刘爸爸刘妈妈正在擦拭家具,见他们回来,连忙招呼。
刘小惠也在,看见詹晓阳,眼睛一亮,但碍于长辈在,只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詹晓阳提议去镇上吃饭。一行人分乘两辆车,往镇上开去。
阿飞食店在镇子中心,是一栋两层小楼。老板阿飞因为是村里红白事的指定厨师,手艺在镇上很有名。
车子在店门口停稳,詹爸爸已经在等了。他提早过来,订好了包间,点好了菜。包间在二楼,不大,但干净,一张大圆桌能坐十个人。
大家落座。詹晓阳一家四口,姑父、汪厂长、汪胖子,刘小惠,加上安装师傅,刚好九个人,坐得满满当当。
菜很快上来了。都是饶北客家的特色菜,摆了满满一桌。
“来来来,别客气,”詹爸爸作为主人,率先举杯,“感谢姑父、汪厂长对两个孩子的照顾,以茶代酒,我敬你们!”
大家举杯。父亲端着茶杯,面带微笑,言谈得体,显然是为儿子高兴,也是在努力尽地主之谊。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姑父和汪厂长夸菜好吃,汪胖子更是埋头苦干,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刘小惠坐在詹晓阳身边,安静地吃饭,詹妈妈不停地给她夹菜,脸上始终挂着笑。
詹晓阳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流涌动。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家人的笑容,朋友的欢聚,平凡而真实的幸福。
饭吃到七点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镇上亮起了稀稀拉拉的路灯,店里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结完账,走出食店,寒风扑面。
詹晓阳对姑父说:“姑父,在镇上宾馆开房住下吧,明早再回城。”
姑父摇摇头,点燃一支烟:“不了,城里还有一摊子事,得回去盯着。”
詹晓阳理解。生意人,年关最忙。他说:“那夜里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放心,”姑父拍拍他的肩,“这条路我熟。你们在家好好过年,初八开工,记得早点回。”
汪胖子走过来,和詹晓阳撞了撞肩:“阳哥,那我先回了。节后见!”
“节后见,”詹晓阳用力回抱他一下,“路上小心。”
汪厂长也过来道别。大家又说了些祝福的话,姑父三人上了车。
桑塔纳发动,车灯亮起,缓缓驶入夜色。詹晓阳一家和刘小惠一家站在店门口,目送车子远去,直到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去吧,”詹爸爸说,“天冷。”
詹晓阳却对父母说:“爸,妈,你们和晓明先回。我送小惠回家。”
父母对视一眼,眼里有笑意:“行,早点回来。”
他在食店门口拦了一辆搭客的摩托车——那是镇上常见的交通工具。
摩托车发动,突突地驶入夜色。刘小惠环抱着他的腰。
冬夜的风很冷,但彼此的体温透过厚厚的衣服传来,暖意融融。
车子驶过镇上的街道,驶过灯火零星的路段,驶入漆黑的乡间公路。
十分钟后,摩托车在刘小惠家村口停下。詹晓阳扶着刘小惠下车。
“到了,”刘小惠轻声说,“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看你进去。”詹晓阳没动,并吻了她额头。
刘小惠点点头,转身往村里走。
詹晓阳站在村口,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看了很久。
他知道,这个春节,他们会短暂分开,各自陪伴家人。但年后,他们会一起回潮城,一起去江城,一起面对未知的未来。
夜风更冷了,詹晓阳裹紧外套,转身重新上了摩托车,往他家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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