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亮，天边染着抹蜜桃色的轻霞，芸澜苑就已亮堂如昼。丹桂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时，绵绵刚揉着眼睛坐起身，发梢软乎乎地搭在肩头，活像只刚睡醒的小猫。
“少夫人快醒醒，”丹桂手脚麻利地摆开梳洗用具，抖开一件湖蓝绣缠枝玉兰的锦裙，“您瞧这新料子，摸着手感跟云朵似的，衬得您皮肤更白啦。”
绵绵打了个哈欠，凑到菱花镜前。湖蓝色锦裙一上身，果然衬得她眉眼清凌，像浸在春水里的玉。
丹桂一边为她挽发，一边笑着簪上支珍珠步摇，小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映得她眼底都闪着光：“这支步摇配您正好！要不要再添支赤金碧玺簪？看着更贵气些。”
绵绵抬手按住晃动的步摇，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就这支步摇便很好，今日又不出门见客，戴那么郑重做什么？倒像要去赴宴似的。”她目光扫过妆台，见那盒茉莉头油快空了，便随口道，“这头油香气正，不腻人，记得再备一盒。”
“奴婢早记下啦！”丹桂脆生生应着，手指翻飞将妆奁收得整整齐齐，“外院采买的今儿一准来回话，保准漏不了。”
外间传来碗筷轻响，青黛正指挥小丫鬟们摆早膳，抬头见卫珩练完武回来，玄色劲装沾着薄汗，忙递上温热的帕子：“世子爷，早膳刚备妥，少夫人也快梳妆好了。张妈熬的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正香。”
卫珩接过帕子擦着手，目光掠过厅内——粥碗摆得齐整，酱菜码在细瓷碟里，连筷子都按他的习惯摆成斜角，碗边还放着块温热的糖糕。他微微颔首，青黛办事向来稳妥，比他自己还细心。
绵绵进来时，正见卫珩坐着出神，眼下泛着点淡青。她心里一软，盛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递过去，“张妈特意加了枸杞和桂圆，安神补气的，你多喝点。瞧你这眼下的青影，昨夜又没睡好。”
卫珩接过粥碗，尝了一口，温度正好，暖意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胃里。他抬眼看向绵绵，见她眉眼弯弯的，眸中带着关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张妈的手艺越发好了。”他继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福伯近日可将把府里各处都巡查妥当了？”
绵绵放下银箸，这话问得寻常，绵绵却知他意有所指，声音放轻了些：“福伯每日都亲自带着人巡查两遍，内外门户、库房、水井，无一疏漏。各院用度采买也盯得紧，绝无闲杂人等混入。”她往他碗里夹了块酱萝卜，“夫君放心，府里现在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卫珩眼中闪过丝满意。福伯是他身边的老人，能力忠心皆毋庸置疑，有他和绵绵守着内宅，他才能安心在外布局。
早膳刚过，卫珩刚踏进外书房，墨玄就迎了上来，抱拳禀道：“世子，按您的吩咐，对锦云轩和永丰坊的监视已加派了两组人手，轮班替换，确保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连墙角的狗洞都没放过。只是追查石猛下落的人也已撒了出去，目前还没确切消息。”
卫珩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已抽出嫩绿新芽的老海棠，指尖轻轻叩着窗棂：“凌不惑那边有什么动静？”
“怪安静的，安静得反常。”墨玄眉头皱了皱，“自昨夜咱们的人被阻后，永丰坊那院子就没再有人进出，连日常采买都停了。锦云轩倒照常开门，只是那孙掌柜，今日似乎格外留意街面上的动静。”
“他在观望。”卫珩语气肯定，“也在等。等我们下一步动作，或者，等他那后手的信号。”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那剂猛药，可以开始准备了。记住，动作要快，声势要足，但要把握好分寸，不能真的引起民乱。”
“属下明白！”墨玄精神一振，腰杆挺得笔直，抱拳领命退下。
内宅花厅里，绵绵正听着青黛回禀各院送来的一些年节后的人情往来礼单。“二夫人送了两匹新到的苏缎，说是给您和老夫人做春衫；三夫人递了两筐野菜，说是她陪嫁庄子上刚挖的，还沾着露水呢，让您尝个鲜。”
青黛条理清晰地说着，递上礼单册子，“安阳长公主府和成国公府的回礼都备妥了，按您说的，挑的都是实用又不张扬的物件，过会儿就让老陈送去。”
绵绵点了点头，翻着礼单，指尖划过“陈清漪”的名字，忽然抬头问道：“前几日吩咐给清漪姐姐备的安胎药材和燕窝，可都送过去了？”
“昨儿一早就差老陈送去了，”青黛笑道，“镇远侯夫人亲自接的，还拉着老陈说了好一会儿话，让带话多谢您惦记，说清漪姑娘近来胃口都好了些。”
绵绵这才放下心，端起红枣茶抿了口，处理这些琐事对她而言已是游刃有余。陈清漪临近产期，偏又赶上这多事之秋，她总免不了多牵挂几分。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洒在廊下的青石板上，镀了层金边。丹桂坐在小杌子上，正缝补卫珩练功服磨破的袖口，针脚细得像蚊子腿，几乎瞧不出痕迹。
小满端着盘刚出锅的桂花糕走来，鼻尖先嗅了嗅，笑着打趣：“丹桂姐姐的手真巧，这破口补得跟新的似的，世子爷肯定瞧不出来。”
丹桂抬头笑了笑：“世子爷的衣服料子金贵，马虎不得。” 她见小满盘中有份用绣着兰草的锦帕单独包着的糕点，笑得促狭：“这桂花糕闻着就甜，“这是给墨玄大哥送的？”
小满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伸手去挠她的痒：“姐姐胡说什么！这是少夫人赏的，让我给外院当值的都分一分。”嘴上反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墨玄当值的偏院方向挪，连耳尖都红得要滴血。
丹桂但笑不语，只低头继续飞针走线，阳光落在她发顶，暖融融的。
这一日就这般在琐碎又温馨的日常里流逝，连风都透着几分温和。
然而，无论是外书房内运筹帷幄的卫珩，还是内宅中理事安家的绵绵，亦或是各处忙碌的青黛、丹桂、福伯、张妈，乃至心中藏着惦念的小满，都清楚地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歇。
卫珩站在书房舆图前，手指最终重重落在漕帮码头与永丰坊之间的位置，眼底闪过冷光。那剂猛药的引信，即将在此点燃。
这一次，他要的不只是逼出凌不惑，还要把藏在暗处的静安侯旧部，一并引到台面上。
风掠过海棠树梢，吹得叶片沙沙响。青萍之末的风已起，一场滔天巨浪，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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