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的光幕无声漾开,将室内与外界彻底隔绝。
云芝收回布设结界的手,指尖残留的灵光缓缓熄灭,归于沉寂。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不仅封了所有楚家人的听觉,更直接布下了这层隔绝内外的结界。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对话,将成为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绝对秘密。
“长话短说。”云芝转身,目光重新落回床榻上的白安身上,她的侧脸在昏黄烛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老身没时间听你绕弯子,楚家公子,等不起了。”
白希鸾心中猛地一沉。
她看出来了。
哪怕云芝方才听她剖析《南疆异毒》漏洞时,眼中确有震动,哪怕这解毒之法明摆着是个问题陷阱……云芝依然选择了要救。
不惜代价,也要救!
为什么?
白希鸾抿紧了唇,黑亮的眸子紧紧锁住云芝的侧脸。
她往前悄悄挪了一小步,声音放得轻。
“云芝长老……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巧得令人发指吗?楚家人偏偏在这时中毒,中的偏偏是连药王谷都一时束手无策的奇毒,木香长老又刚好从一本冷僻残篇里找到解法,而这解法……偏偏需要一位修为深厚的强者付出近乎自毁的代价……”
她顿了顿,见云芝连肩头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只是听着窗外无关痛痒的落叶声,心底那丝不安更浓。
“长老当初为我诊治时曾说过,我识海特殊,有器灵护持,才能在没有封妖印的情况下,勉强调和血脉,存活至今。”
云芝终于有了极其细微的反应,她负在身后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瞬,但依旧没有回头。
白希鸾趁势追击,语速加快。
“我不知道那器灵具体是什么,但知道他……对一些不干净和污秽的力量,特别敏感,以前,我爹……常去北城行商,有时会偷偷带上我。”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瑟缩了一下肩膀,小脸上浮现出符合年龄的后怕与惊恐。
“我在北城……见过一些东西。”白希鸾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看着还是人样,但面色青灰泛黑,眼珠浑浊得像死鱼,力气大得能徒手撕开牲口……见着活物就扑咬,毫无理智,只剩本能般的饥渴,要不是我识海里那器灵当时用了些手段护住我们,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云芝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此刻幽深万分。
“近些年,大陆各地确有不少活尸伤人的传闻流散,在各大势力中,并非绝密。”云芝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所以,你识海中那器灵,究竟是何来历?竟能克制那等邪祟秽物?”
白希鸾眼珠子灵巧地转了转,小嘴一撇,露出混杂着困惑与无辜的神情:“我真的不知道呀,我只晓得,他很讨厌那些脏东西,一靠近就会提醒我,让我快跑。”
云芝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从灵台到心窍,彻底勘破。
半晌,云芝移开视线,重新投向气息奄奄的白安,语气里透出一丝疲惫与疏离。
“这与楚公子所中之毒,有何干系?若你冒险前来,只为讲述这些坊间奇闻,那么现在可以出去了,老身需即刻着手施救,时间……不多了。”
白希鸾一怔。
她说了这么多,从蹊跷的巧合到神秘的器灵,再到北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云芝的反应竟如此平淡?甚至还是要救这楚家公子?
不对!
电光石火间,白希鸾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
她紧紧盯着云芝那过于平静,可以说近乎冷漠的侧脸,盯着那双明明映着烛火,却深不见底宛如寒潭的眼眸,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心头狂跳的猜测,猛地窜了上来!
“云芝长老,您是不是……早就怀疑药王谷内部,有内鬼了?”
室内骤然死寂。
连烛火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云芝没有立刻回答。
她甚至没有看白希鸾,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昏迷的白安脸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病人,更像在审视一件即将决定药王谷生死存亡的砝码。
许久,久到白希鸾几乎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云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何以见得?”
她没有否认!
白希鸾心中一定,知道自己猜中了部分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明白此刻必须抛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但又绝不能暴露妖斐能感知“冥族气息”的核心秘密。
她字斟句酌,缓缓道:“因为……我识海里的器灵,之前……在谷中某个人身上,感应到了一丝……和北城那些怪物身上类似,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气味,很淡,一闪即逝,但他很确定,那感觉……一模一样。”
这一次,云芝彻底转过了身,正面迎向白希鸾。
她眼底,有讶异如流星般飞速掠过,虽瞬间便被更深的幽暗吞没,但依旧被全神贯注的白希鸾精准捕捉。
“你确定?”云芝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难以察觉地快了一丝。
白希鸾重重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确定,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相信他。”
云芝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结界空气中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老身确实觉得此番变故太过巧合,心中……亦早有怀疑之人。”云芝终于坦言,但她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意味, “只是……老身原本以为,那人或许只是被权欲蒙了眼,急功近利,想借此机会打压老身,甚至……觊觎那空悬已久的谷主之位,毕竟,当年……”
她的话音微微顿住,眼神飘向窗外,尽管结界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许多年前,药王谷内桃花灼灼,弟子如云的春日。
“当年,我们几人,都还只是内门弟子,各自师承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云芝的声音低沉下来,染上了一丝遥远而飘渺的回忆之色,“师姐灵丹子,她是老谷主的血亲侄女,天赋冠绝同代,自幼便被老谷主带在身边,倾尽心血栽培,是所有人眼中,毋庸置疑的继承人。”
“而我……”云芝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细微得难以辨认,像是自嘲,又像是感慨命运的无常,“我只是个意外。拜师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师姐忽然抬手指向站在最角落,毫不起眼的我,对老谷主说:‘师父,我要这个师妹。’”
“老谷主素来宠爱师姐,便真的破例,将我这个出身平平,资质在当时看来也只是中上的弟子,也收为了亲传,与师姐并列。”
云芝的目光收回,落在眼前静静燃烧的烛芯上,跳跃的火苗在她深褐色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谷中上下,表面恭贺,实则多少人心中不服?一个籍籍无名的野丫头,凭什么与天之骄女的灵丹子师姐同列门墙?那些背后的议论,那些隐藏在笑容下的轻视与不平……我都知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能做的,只有拼了命地修炼,没日没夜地啃读医典药经,尝遍百草,苦练金针渡穴……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修为硬生生提上去,将自己的医术磨砺到极致,直到后来,谷中同辈,除却师姐那个妖孽,再无人能与我比肩时,那些非议,才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
“但我知道,”云芝的眼神骤然锐利,重新聚焦在白希鸾身上,“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即便表面不显,根须却早已深深扎进了土壤深处,盘根错节。”
“以那人的性格,那种自幼被众星捧月,视一切优待为理所当然的骄傲,被我这样一个‘意外’后来居上,甚至在某些方面隐隐压过一头……即便她掩饰得极好,即便她多年来看似与我和师姐亲近无间,但我知道,那份深埋的不甘与嫉恨,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被岁月、被地位、被更深的城府包裹得更加隐秘,更加……危险。”
白希鸾听得心情复杂,不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在碧灵宗的那段日子。
她没想到,云芝长老的洞察竟如此深刻,早已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具体之人!
“长老,”白希鸾忍不住开口,小脸上满是急切与严肃,“如果……不只是权力之争呢?如果那个人身上的气味,真的和北城怪物同源,那她背后牵扯的,恐怕就不是简单的争权夺利了!万毒谷的奇毒,北城那些诡异的怪物,还有这次楚家中毒的巧合……如果这些全都串联在一起……”
“所以,你认为那人是万毒谷深埋的内应?甚至……与制造北城怪物的幕后黑手有关?”云芝接过了她的话头,语气依旧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眼神却愈发幽深。
白希鸾重重点头,斩钉截铁:“很有可能!否则无法解释那股气息的来源!”
云芝却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
“多谢你的提醒,钱阿宝。”云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她这个随口胡诌的化名,“你的猜测,或许……确有几分道理,但,对现在的老身而言,对此刻已至悬崖边缘的药王谷而言……区别,已经不大了。”
“什么?”白希鸾愕然睁大了眼。
云芝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在床榻上命悬一线的白安身上。
“如今的局面,如同棋至中盘,明知对方下一步可能是绝杀陷阱,是直取中宫的将军抽车之着,但我方……已无他子可动,不得不应!”
“此人,是楚家流落在外多年,费尽周折刚刚寻回的长子!楚家近年来野心勃勃,势力扩张之迅猛,远超常人想象,而以那楚家家主对于血脉男丁,尤其是嫡系传承的偏执与重视,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云芝的声音在隔绝的结界内清晰回荡,将残酷的现实一层层剥开,血淋淋地展现在白希鸾面前。
“我若不救,任他死在这里,楚家震怒之下,绝不仅仅是不善罢甘休那么简单!届时,他们必将联合所有交好势力,动用四大宗门内部的关系网,向药王谷发难!药王谷虽为医道圣地,世人常言,没人愿意轻易得罪医者,尤其是药王谷,那是因为他们有所求,且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四大宗门不同。”云芝的眼神透着看透世情的凛冽。
“他们有阿陀峰!阿陀峰的医术或许远不及我药王谷精妙深厚,传承也不及我们悠久,但对他们而言,阿陀峰是自己人,是他们那个庞大联盟体系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旦我药王谷与楚家及其背后势力彻底交恶,面临存亡危机,四大宗门会如何选择?他们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可以名正言顺打压乃至吞并一个并非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势力的机会,而去维护那虚无缥缈的不轻易得罪医者的江湖规矩吗?”
白希鸾听得眉头紧锁。
她对这些势力之间错综复杂,利益交织的黑暗博弈,认知远不如执掌药王谷权柄多年,在风口浪尖行走的云芝来得透彻。
“若我救他,”云芝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但白希鸾却从那平稳之下,听出了无力感,“便是如你所言,一脚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修为大跌,根基受损,几乎成为废人,届时,万毒谷必定趁机,大举侵攻!药王谷,同样危在旦夕!”
“但是,”云芝猛地抬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而出,带着不甘,“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直接正面承受楚家与四大宗门联手,足以瞬间将药王谷根基彻底毁了的怒火,万毒谷的阴谋诡计和后续侵扰,虽然同样凶险致命,但至少……尚有一线周旋的余地!尚有喘息的可能!”
“只要楚家人不死在这里,万毒谷借刀杀人,挑动势力火并的毒计,就难以真正成功!药王谷,就还能争得一丝腾挪的时间!”
白希鸾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云芝看不清陷阱,不是她愚钝固执,更不是她心存侥幸。
这是明知眼前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却因身后已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而不得不仰头吞下!
云芝看着白希鸾那双蕴含复杂情绪的眼睛,看到了那澄澈眸子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甚至,她还捕捉到了一丝飞快闪过的……担忧?
这一丝担忧,竟让云芝那颗早已冰冷坚硬的心,莫名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你的提醒,老身记下了。”云芝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甚至更添几分不容置疑的权威,“但现在,你该出去了,老身,要开始施术救人。”
这是逐客令,亦是……一种笨拙的保护。
她要将这窥见了太多秘密,或许也带来一丝意外变数的小丫头,推出这个风暴中心。
白希鸾站着没动。
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悄悄握紧,指甲几乎掐进柔嫩的掌心。
识海深处,妖斐那道虚弱不堪,却依旧残留着桀骜与暴戾的意念,似乎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传来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信号。
“啧……麻烦……想做,便去做……吾尚有一丝余力……能帮你……证明……就像说好的那样……”
白希鸾猛地抬起头!
药王谷不能现在倒下!云芝更不能在这里变成废人!
否则,失去庇护和资源,她和重伤的妖斐,只有死路一条!
“云芝长老!如果……如果我说,我或许有别的办法呢?不一定要用那《南疆异毒》上的险招,或许……能两全的办法!”
云芝体内正在缓缓凝聚,准备行险一搏的磅礴灵力,骤然一顿!
她迅速转过身。
“你说什么?”
云芝的声音,比方才任何时候都更冷,更沉。
结界之内,烛火猛地剧烈一跳!
昏黄的光晕爆开一瞬,将两人的身影陡然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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