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河北,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烤得城中石板路都在冒着白烟,下一刻,天边便毫无征兆地堆起了厚重的铅云,狂风卷着沙石,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苏哲正带着薛六在城中巡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正好将他堵在了一条陌生的街巷。
“侯爷,这雨来得太急了,咱们得找个地方避避。”薛六一边用手遮着头,一边四下张望。
苏哲倒是不慌不忙,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便服,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家酒楼的招牌上。那酒楼看起来不大,但门面干净雅致,门前挂着两盏素雅的灯笼,在风雨中微微摇曳。
“走,就那家吧。”
两人快步走进酒楼,一股混杂着酒香和菜香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些许凉意。
店里很清静,只有靠窗的位置坐着三五名军官,看服饰应是中下级的校尉,正就着一碟茴香豆,喝得面红耳赤,高谈阔论。
一个身着藕色布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用一块干净的抹布不急不缓地擦拭着一张空桌。她腰间系着一条蓝色的布围裙,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婀娜风韵。
苏哲和薛六拣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女子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也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整个酒楼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失神的绝色容颜,肌肤胜雪,眉如远黛,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自带三分风情。然而,这足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却被她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英气给中和了,非但不显得柔弱,反而透着一股子不好招惹的泼辣劲儿,像一朵带刺的烈焰玫瑰。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
苏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微笑道:“店家,把你这儿的招牌菜上两样,再来一壶热茶。”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便走向后厨,那利落的劲儿,半点也不像个寻常的酒家老板娘。
“嘿,这小娘们,有意思。”薛六压低声音在苏哲耳边嘀咕了一句。
苏哲笑了笑,不置可否。
很快,茶水和小菜便端了上来。然而,邻桌那几名军官的动静,却越来越大。
“老板娘!再……再给爷上两坛好酒!”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校尉,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一双醉眼却色眯眯地盯着那女子的身影。
女子端着酒坛过来,重重地放在桌上,冷声道:“几位军爷,酒在此,慢用。”
“哎,别急着走啊!”络腮胡身旁一个尖嘴猴腮的军官忽然伸出手,想要去拉女子的手腕,“老板娘,来,陪哥哥们喝一杯!只要你把哥哥们伺候高兴了,这顿饭钱,给你双倍!”
他的话音刚落,其余几人也跟着哄笑起来,言语间愈发轻薄。
“是啊是啊,人说‘赛西施’的酒烈,人更烈,哥几个今天就想尝尝!”
“陪我们喝一杯,抵得上你卖十天的酒了!”
女子身形一闪, 避开了那只咸猪手。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已是寒霜密布。
她没有怒骂,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得像冬日的寒潭。
“啪!”
一声脆响,她手中的抹布被狠狠地甩在了桌子上,溅起点点水渍。
“几位军爷,”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酒楼,“你们是觉得我这‘一品居’的庙太小,容不下你们几尊大佛,还是觉得你们的脖子,比前两天城外那些辽狗的还硬?”
此言一出,那几个还在哄笑的军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络腮胡仗着酒劲,把眼一瞪,拍着桌子喝道:“你个臭娘们,怎么说话呢!老子们在前线为国杀敌,流血流汗,喝你两杯酒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
“杀敌?”女子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就凭你们几个,也配说杀敌?我怎么听说,前日攻城,北城墙的守军几乎没有见到敌人,就用神威大炮轰了几炮,敌军就撤了,莫非各位就是传说中的北门守军?”
这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那几名军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们确实是北城墙的守军,虽然没有临阵脱逃,但确实没有杀敌。这本就是件不光彩的事,此刻被一个女人当众揭了短,顿时恼羞成怒。
“你……你他娘的找死!”络腮胡“霍”地站起身来,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女子的衣领抓去。
就在此时,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咳。”
苏哲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飘着的茶叶,然后才抬起眼皮,看向那几个怒发冲冠的军官。
“几位军爷,打了胜仗,劳苦功高,喝点酒,放松一下,本是人之常情嘛。”
他的声音很温和,脸上还带着笑,像个劝架的老好人。
那络腮胡动作一滞,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苏哲:“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苏哲依旧不恼,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走到几人桌前,笑呵呵地说道:“我啊,就是一个走方郎中,四处行医混口饭吃。不过,我刚才听几位军爷说,你们是为国杀敌的英雄?”
“那当然!”一个军官挺着胸膛,颇为自得。
“这就对了嘛。”苏哲一拍手,笑容可掬地说道,“英雄,就该有英雄的气度。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杯酒,跟一个开店的弱女子计较,还动手动脚的,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大宋的军人,都是一群只会在女人面前逞威风的软蛋?”
他这话说得巧妙,明着是劝解,暗里却把他们架在了火上烤。承认自己不是英雄?那更丢人。
“你……”络腮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再说了,”苏哲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这位老板娘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万一她性子烈,抄起菜刀来跟几位军爷拼命,闹到帅府去,惊动了帅府的大人们……到时候,为了这点口舌之争,丢了前程,甚至丢了脑袋,几位军爷,你们说,划算吗?”
这番话,软硬兼施,有理有据,让那几个本就有些酒醒的军官,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虽然跋扈,但也知道分寸。幽州城刚经历过大战,军法如山,真要是闹大了,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面子上又挂不住。
络腮胡色厉内荏地喝道:“小子,我不管你是郎中还是什么,今天这事,你最好别插手!否则,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说着,他便要推搡苏哲。
苏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他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抬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他腰间悬挂的一块腰牌,随着衣襟的摆动,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玄铁腰牌,入手极沉,在酒楼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腰牌的一角,雕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猛虎徽记,虎目圆睁,栩栩如生,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络腮胡推过来的手,在距离苏哲还有三寸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他身旁那个尖嘴猴腮的军官,更是像见了鬼一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腰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虎……虎符令……中……中军帅府……”
这块腰牌,他们或许没资格佩戴,但绝对不可能不认识!这是中军帅府亲卫营的信物!
“噗通!”
络腮胡腿一软,整个人直接跪了下来,酒意瞬间化作了满身的冷汗。
“不……不知是……是帅府的大人在此……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其余几人也吓得魂飞魄散,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苏哲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淡淡地说道:“酒钱付了,然后,滚。”
“是!是!是!”
几人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碎银子,胡乱地扔在桌上,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酒楼,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
酒楼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老板娘,赛西施,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冷眼旁观。此刻,她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讥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探究和戒备。
她缓步走到苏哲桌前,亲自拿起茶壶,为他续上热水,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郎中先生,”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大的威风。不知在哪家帅府高就,竟能让北城营的校尉都吓得屁滚尿流?”
苏哲抬起头,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江湖游医,四海为家,哪有什么高就?”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只是单纯地……见不得美人受辱罢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大宋闲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