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杭州府余杭县来了个教书先生,姓满,昌化人。这日天朗气清,满生批阅学生课业烦了,便想着去街上走走。
您猜怎么着?刚走到一处临街阁楼底下,忽觉肩头一沉——啪嗒,竟是个荔枝壳儿!
满生抬头这么一瞧,哎哟喂!但见阁楼窗边倚着位姿态娇媚的佳人,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正掩着嘴朝他微笑。
这一笑可了不得,直笑得满生三魂去了两魄,站在当街愣是挪不动步子!
旁边卖梨的老汉见状,凑过来低语:先生可是看呆了?那是咱余杭妓院里的名人,贾家班的细侯姑娘!
满生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等名妓,自己这穷教书匠哪能高攀得起?当夜回到学馆,满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见窗外月明星稀,他眼前却尽是那姑娘的笑靥。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一咬牙:罢了!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会一会这位天仙!
要说这读书人动了情,可比那毛头小子还痴狂。满生东拼西凑,连明年买笔墨的银子都搭上了,这才揣着钱袋,战战兢兢叩响了贾家班的大门。
谁知这一见,竟是郎有情妾有意!细侯见满生虽衣衫朴素,却谈吐文雅,二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越说越是投机。
满生一时情动,在绣榻上即兴吟道:膏腻铜盘夜未央,床头小语麝兰香。新鬟明日重妆凤,无复行云梦楚王。
细侯听罢,眼圈儿顿时红了,叹道:先生可知,妾身虽在风尘,却日日盼着寻个知心人。您既未娶妻,看妾身可能持家?
满生喜得连连作揖,说:若能得姑娘为妻,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细侯也是个爽利人,当即掰着指头算起来:妾身赎身约需二百两。这些年来,妾私攒了些体己,您若能凑足百两,余下的妾自能周旋。
接着她又问满生:“你家里有多少田产?”
满生回答说:“只有薄田五十亩,破房子几间罢了。”
见满生面露难色,她又柔声道:待妾过门后,只需四十亩薄田便可够我们度日。您再不必四处教书,再拿出十亩地种黍子,我织五匹绢,缴纳太平粮税还有富余。从此妾纺织您读书,闲时品茶论诗,这样的快活日子,强似那王侯将相!
满生闻言,热血上涌:我在湖南有位挚友现任知县,待我前去求助,快则三月,慢则半年,必携银归来,你耐心等我!
临别时,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细侯取出贴身香囊:见物如见人,望君早归。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满生赶到湖南,才知好友已被革职查办,正寄居破庙。满生盘缠用尽,只得在当地找了个教书的活儿重操旧业。这一耽搁就是三年!
更糟的是,一日学生顽劣,满生责打几下,那孩子竟想不开投了河!学生父亲痛失爱子,便一纸诉状,把满生送进了大牢!
再说细侯这边,自满生去后,她是闭门谢客,任那鸨母说破嘴皮也不为所动。恰在此时,余杭来了个姓钱的丝绸商,对细侯一见倾心。
钱商人拍出千两白银,说:妈妈放心,这姑娘我要定了!
可细侯咬紧牙关,拒绝道:便是万两黄金,也难买妾身对满郎的心!
这钱商人也是个狠角色,打听到满生下落,竟带着银两直奔湖南。得知满生即将出狱,他重金贿赂狱吏,还让官府长期关押满生!
回到余杭后,更伪造绝命书,声称满生已病死在狱中。
鸨母拿着假信哭天抢地:我的儿啊!那穷书生既死,你何苦守着?跟着钱老板吃香喝辣不好么?
细侯哪里肯信,回道:满生虽然穷,可他为人清高正直;我实在不愿跟着那龌龊的商人。况且路边的传言,怎么能轻易相信!
于是钱商人又生毒计,找来湖南客商作伪证,以断绝她的希望。细侯这才相信满生已死,于是日夜痛哭,终究抵不过鸨母威逼利诱,只得含泪出嫁。
要说这命运弄人呐!细侯过门刚一年,生下个大胖小子。那边满生却得学生相助,冤情昭雪,被释放出狱。
出狱后,这才知道是那个钱商人贿赂官吏,长期关押自己,可他百思不解:我与那钱某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后来,学生们资助满生路费,待他辗转回到余杭,才知道细侯已嫁作商人妇,顿时心如刀绞。幸得卖茶婆婆相助,终将冤情传到细侯耳中。
细侯得知真相,如五雷轰顶——她悲痛万分,这才明白之前的种种事情,全是钱商人的诡计。
是夜,细侯趁着钱商人外出未归,抱着孩儿在院中徘徊。月光如水,照见幼儿熟睡的脸庞。
她泪如雨下:儿啊,非是为娘心狠,实是你爹欺人太甚!
说罢竟拔出金簪,杀死了怀里的孩子!
随后,她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回到满生身边。最奇的是,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但凡是钱商人给的物件,她竟一件未取!
次日,钱商人归来,见幼子夭亡,顿时大怒,一纸诉状告到知府衙门。哪知那知府大人查明原委后,竟然没有追究。
但听知府大人当堂慨叹道:商贾行贿夺妻,其行可诛!妇人杀子明志,其情可悯!
于是这桩奇案,就此不了了之。只是不知细侯此后可曾安生?那满生可会嫌弃?这杀子之痛可能释怀?
这正是:
荔枝缘定小楼西,三载相思化劫灰。
宁碎瑶琴酬旧诺,不教铜臭染罗衣。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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