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的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元军骑兵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在山谷间回荡。
“结圆阵！长兵器在外，弓箭手居内！依托乱石！”朱重八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惊醒了有些慌乱的士兵。“锐士营”平日严苛的训练此刻显现出效果，众人虽惊不乱，迅速按照平日演练的阵型，收缩到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
田娃的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他迅速扫视四周地形，指着侧后方一处植被茂密、坡度较陡的山脊低喝道：“重八哥，不能硬拼！骑兵在乱石区施展不开，我们边打边往那里撤！进了林子，他们的马就是累赘！”
“好！”朱重八瞬间领会，“汤和，带你的人断后，用弓箭迟滞他们！其他人，交替掩护，往山脊撤！快！”
命令下达，队伍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运转。汤和带着几名弓手，借着岩石掩护，向冲来的骑兵射出稀疏但精准的箭矢，虽未能造成多大杀伤，却成功扰乱了对方的冲锋势头。其余人则在朱重八和田娃的带领下，快速向山脊移动。
元军骑兵有十余人，装备精良，显然也是精锐。他们见冲锋受阻，立刻下马，分出几人持盾向前推进，其余人则张弓搭箭，进行压制射击。
“嗖嗖嗖！”箭矢破空，打在岩石上迸射出火星，偶尔有惨叫声响起，是有士兵中箭。
“不要慌！低头！注意掩护！”朱重八一边用缴获的一面皮盾格挡流矢，一边大声稳定军心。他手中的雁翎刀尚未出鞘，但眼神中的凶光已如同实质。
田娃伏在一块巨石后，感受着箭矢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厉风，手心全是冷汗。这是他第一次身处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下，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他是这支队伍的“大脑”。
他仔细观察着元军的进攻节奏和箭矢密度，忽然对朱重八喊道：“重八哥，他们的箭快射完了！在换箭匣！就是现在，让汤和反击一波，压住他们，我们全力冲上山脊！”
朱重八对田娃的判断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闻言立刻对汤和那边打出旗语。
汤和会意，怒吼一声：“兄弟们，跟老子杀！”他猛地从岩石后探身，手中硬弓连珠般射出三箭，竟将一名持盾推进的元兵射得踉跄后退。他身边的弓手也趁机全力输出，一时间竟将元军的火力压制了下去。
“走！”朱重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跃而起，如同头豹子般冲向山脊。田娃和其余士兵紧跟其后，连拖带拽，将受伤的同伴也一并带上。
元军显然没料到这群“老鼠”如此难缠且果断，待他们重新组织好箭矢，朱重八等人已经冲到了山脊的密林边缘。
“进林子！”朱重八最后一个踏入林中，反手一刀，将一根追得最近的元军长枪劈开。
进入密林，视野顿时变得狭窄，光线昏暗。元军骑兵失去了速度优势，又不熟悉地形，追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只能下马，小心翼翼地向林内搜索。
“不能停！他们人多，耗下去我们必死无疑！”田娃喘息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往东南方向走，那边有一条猎户踩出来的小路，可以绕过这片山，虽然难走，但能甩开他们！”
朱重八没有丝毫犹豫：“听田娃的！他在前面指路！徐达，你带两个人垫后，布置几个简单的绊索陷阱，拖延他们！其他人，跟上！”
队伍在田娃的指引下，在根本算不上路的密林中艰难穿行。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汗水混合着血水流下，每个人都气喘如牛，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们不敢停下。
后方不时传来元兵触发陷阱的惊呼和怒骂声，徐达布置的简易绊索和陷坑虽然杀不了人，却有效地迟滞了追兵的速度，为队伍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一路奔逃，直到天色完全黑透，身后的追兵声音才渐渐消失。众人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清点人数，出发时二十三人，此刻只剩十九人，四人永远留在了那片乱石滩，还有两人伤势不轻。
压抑的喘息和伤者痛苦的呻吟在洞中回荡。失败的阴影和同伴的死亡，让气氛无比沉重。
朱重八靠着冰冷的石壁，看着洞外漆黑的夜色，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是他成为军官后第一次遭受如此损失。
田娃顾不上休息，立刻和队伍里略懂包扎的人一起，为伤员处理伤口。他带来的草药粉派上了用场。看着伤员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他的心情同样沉重。
陈远知道，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他来自的那个和平年代，根本无法想象这种直面生死、与死神赛跑的体验。但他没有时间悲伤或恐惧，他必须尽快调整心态，带领剩下的人活下去，把情报送回去。
“重八哥，”田娃处理完伤员，走到朱重八身边，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找到了贾鲁的秘密粮道和囤积点，这个情报的价值，远超我们的损失。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它送回去！”
朱重八抬起头，看着田娃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心中的暴戾和挫败感稍稍平息。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你说得对！死了的兄弟，不能白死！这笔账，老子迟早跟贾鲁算清楚！”
他站起身，环视洞中幸存的手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给我打起精神！死的兄弟，是英雄！我们活着的人，要带着他们的份，继续走下去！把消息带回去，让大帅为他们报仇！明白吗？！”
“明白！”幸存者们低声回应，眼神重新燃起火焰。
休整了半夜，天蒙蒙亮时，队伍再次出发。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避开所有可能的路径，只在密林和山脊线穿行。田娃凭借着他出色的方向感和对地图的记忆，不断修正着路线。
两天后，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绕出了元军的搜索范围，与奉命前来接应的汤和、徐达小队汇合。
当朱重八和田娃带着那份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关乎濠州生死存亡的详细情报，终于站在孙百户和闻讯赶来的冯书吏面前时，所有人都能从他们疲惫不堪、浑身狼狈却眼神锐利的模样中，感受到此行经历的惨烈与艰辛。
孙百户看着明显减员且人人带伤的“锐士营”，再听完朱重八简略却惊心动魄的汇报，尤其是看到田娃补充绘制的那份标注了秘密粮仓位置、守军兵力及周边地形的详图后，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你们……立下大功了！”孙百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立刻亲自去向大帅禀报！”
冯书吏深深看了朱重八和田娃一眼，尤其是多看了田娃几眼，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的“参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孙百户匆匆离去。
朱重八和田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以及一丝更深沉的、属于战士的冷冽。
他们活着回来了，带着至关重要的情报。
这条用鲜血铺就的归途，终于走到了终点。而经此一役，“锐士营”的锋芒虽遭挫折，却如同淬火的利刃，变得更加坚韧和致命。朱重八与田娃的名字，也必将随着这份力挽狂澜的情报，传遍整个濠州军营，真正进入权力的核心视野。
乱世功名，终须血火来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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