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 初次 见面 时 那般，凌云 与 永嘉 长公主 之间，依旧 隔着一架 精美绝伦的苏绣 屏风。二人 对话 一板一眼，语气 严肃，即便 有 外人 听得 一星半点，也 绝对 挑不出 任何 礼数 上的 不是。只是，此刻 殿内 所有 侍立的宫女 宦官，都已 被 公主 挥手 屏退。
沉默 笼罩了片刻，公主 清冷的声音 终于 穿透 屏风：“你……还是 放弃 罢。明日 廷推，不必 再 参与了。”
凌云 闻言，心中 顿时 涌起 一股 强烈的不悦，脱口 道：“殿下 今日 唤 臣 前来，莫非 就 只为 说 这句 话？此等 传话 之事，遣 一 内侍 足矣！臣 可以 明告 殿下，臣 认定之事，纵有 千难万险，亦 必 坚持 到底！”
其实，凌云 身上 这股 执拗 不肯 认输的劲头，正是 他 能 一路 走到 今日的重要 缘由。外人 多 以为 他 仅 是 运气 使然，却 不见 在 诸多 关键 时刻，若 无 这份 坚持 到底的勇气 与 决心，又 何来 后来的‘ 运气’与‘ 转机’？
公主 自然 深知，眼前 这 情夫 对 那 能 跻身 清要 之列的新职 渴望 到 何种 地步。因此，她 并未 因 凌云 言语 中的冲撞 而 动怒，反而 耐着 性子 解释道：“此事……起初 是 本宫 想得 简单了，只 当 是 寻常的官职 铨选。却 未 料到，母后 的 心思 藏得 如此 之深，竟 连 本宫 也 一并 瞒过了。”
凌云 心中 烦躁，没好气地哼道：“还能 有 何 心思？只怕 满朝 文武 都 已 看穿 了 罢！无非 是 将此 事 当做 朝堂 党争的一 着 棋，用以 打压 文臣，抬举 勋贵 而已！”
公主 的 声音 依旧 克制：“本宫 可以 告知 于你，母后 如今 确 是 一心 要 革新 朝局，重振 皇室 权威。在 此事上，本宫已 竭尽所能 为你 转圜。”
听到 此处，凌云 也 意识到 自己 方才 语气 过激了。即便 事有不顺，也 不该 将 火气 撒在 公主 身上。万一 真 惹恼了她，再 摔了 这 架 价值不菲的屏风，岂不 可惜？他 语气 稍稍 缓和，带着 几分 无奈 叹道：“殿下 苦心，臣……心领了。”
“母后 表面上对 本宫 多有 退让，”公主 继续 分析道，“但 本宫 断定，她 必 有 后手，只是 在 等待 时机 发动。无论如何，她 的 根本 目的，必 是 借 此 机会 为 勋贵 张目，同时 挫 文臣 锐气。有 此 前提，母后 绝 不会 允许 似 你这等‘ 能 惹事’的 人 出任 此职。为此，她 甚至 不吝 代价。本宫……一时也 无可奈何。”
凌云 疑惑道：“除 臣 之外，另 有 两位 勋戚 人选，两位 文官 人选。太后 如何 能 确保 廷推 之时，定 是 其 属意 者 胜出？满朝 朱紫，岂是 她 能 轻易 操纵？”
“此 节 本宫 亦 不知。”公主 坦言，“但 母后 必 有 安排，只是 连 本宫 也 未 告知。试想，一个 本为 遏制 勋戚 不法 而设的职位，若 最终 落入 勋戚 手中，对 眼下 朝局 与 人心 向背，将 产生 何等 微妙之影响？”
最后，凌云 问道：“若 臣 不得，殿下 希望 何人 得此 职？”
公主 回答 得 十分 坦诚：“若 你 不行，本宫 自然 乐见 勋贵 一方 得胜，总好过 让 文官 势力 再 度 膨胀，尾大不掉。不过 你 放心，即便 此职 不成，本宫 亦 可 为 你 谋 一 上佳 去处。”
凌云 苦笑 几声，终究 意难平，撂下 一句 狠话：“殿下 莫 要 言 臣 ‘ 不行’！未 至 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 越是 多方 探听，越 觉 此 事 水深 莫测，而 太后 此番，确 是 下了 决心，势在必得。
交游广阔 确 是 好处 良多。进京 不过 两 日，凌云 便 已 将 此事 的 内外 关窍 摸了个 七七八八。
另 有 消息 称，天子 圣驾 至少 尚需 大 半 月 方能 回京。天子 回銮，便 意味着 即将 亲政，也 就是 说，太后 垂帘 听政的日子 即将 结束。但凡 稍有 政治 嗅觉之人 皆 能 感到，未来 这 大 半 月，京师 必将 风波 迭起！尤其 是 在 太后 频频 动作的背景下。
大政 交接 前夕，非 是 剧烈 动荡，便 是 异样 平静。而 此次，京师 官场 普遍 认为，必 是 前者。
自 上月起，太后 便 下诏，许 勋贵 子弟 直言 进策，并 连续 半 月 于 内朝 召见 勋臣，咨议 国事，期间 竟 未曾 单独 召见 任何 文臣 宰相。
上月，太后 又 于 宫中 亲试 那些 未有 世爵 恩荫的勋贵 子弟，择 其 策论 优等者 三十 人，直接 赐予 ‘ 同 进士 出身’资格 及 出仕 机会。
对此，文官 集团 暂且 冷眼旁观，除了几封 不痛不痒的谏章 外，并无 太大 动作。太后 的 意图，他们 看得 分明，眼下 这些 不过 是 造势，尚未 触及 根本 利益。频频 召见 勋贵 又如何？朝政 日常 运作 仍 掌握 在 三省 六部 手中；赐了 三十 个 出身 又怎样？每年 科举 及第、门荫 入仕者成百上千，多这 几十人 也 无妨。
加之 自 前 中书令 逝世后，文官 群龙无首，内部 派系 林立，遇事 难以 齐心，反应 自是 慢了几分。
八月初八，一个 消息 震动了京 师 各 衙门：宫中 那个 曾 权倾朝野、与 宰相 分庭抗礼的‘ 枢密使’之 职，在 沉寂 多年 后，竟 被 太后 下诏 重设！对此，朝臣 们 虽 早 有 预料，但 真 的 发生时，仍 感 无可奈何，正如 凌云 所料。
于 中书省 而言，此举 无异于 在 其 与 皇帝 之间，硬生生 插入了一道 环节。以往，他们 对 奏章 ‘ 票拟’出 处理 意见后，可直接 送呈 御前。天子 精力 不济，大多 只是 粗略 浏览，便 ‘ 照准’用印。唯有 中书省 认为 极其 重要的奏本，方会 单独 呈报。
而 此后，流程 恐 将 变为：中书 票拟 后的奏本，须 先 送至 枢密使 处，由 这些 天子 近侍 仔细 核查，并用 朱笔 进行 ‘ 批答’，小事 直接 批回，大事 方 汇总 面圣 奏报。
两相 比较，宰相 们 自然 更 喜欢 前者，谁 不 希望 自己 的 ‘ 上司’是个 ‘ 好说话’的？而非 一个 机构 臃肿、且 与 自己 并非 一条心的‘ 枢密使’来 横加 干预。然 则，阁臣 厌恶 枢密使 分权，六部 官员 又何尝 不 怨 中书省 ‘ 票拟’之 权 过重？最终，形成了 一种 微妙的制衡，谁也 难以 真正 ‘ 造反’。
话说 太后 此次 意欲 重设 枢密使，风声 刚 传出，宫中 那些 身残 志坚、刻苦 攻读 经史 的 内侍 们 顿时 成了 ‘ 香饽饽’，无不 喜极而泣，奔走相告，深感 多年 寒窗 苦读 终 有 用武之地！也 难怪 他们 忘形，枢密使 及其 所属 机构，与 其他 宫内 衙署 截然不同，无 学识 绝难 胜任，否则 连 奏章 都 看 不懂，唯有 被 外朝 大臣 戏耍的份。故 此人选，必 从 有 才学的内侍中 简拔。
经过 数月 酝酿 与 明争暗斗，最终，太后 心腹 吴鹏拔得头筹，被 任命 为 首席 枢密使；长公主 推荐的内侍 省 少监 王 守澄 与 天子 近侍、内常侍 闻 德分任 次席 枢密使。这个组合，在 众人 意料 之中。真正 让 外界 猜测的，是 谁 为 首。如今 答案 揭晓，吴鹏笑到了最后。此外，又 擢升 了 五位 资历 较深的内侍 为 ‘ 枢密承旨’。凌云 在 名单 中，赫然 看到了 张昌宗 的 名字……不禁 唏嘘不已，没想到 此人 最终 还是 走上了 这条 路。
不过 凌云 心知肚明，史上 枢密使 权势 熏天之时，是 建立 在 内侍 势力 全面 渗透 外朝 基础上的，不仅 掌 诏令 承传，更 可 监军、掌 禁军、任 地方 监军使。如今 太后 重设的这个，权力 范围 显然 大 为 收缩，主要 限于 内廷 文书 审核 传达。大概 太后 也 知 其 ‘ 先天不足’，故 才 急于 扶持 勋贵 势力，以 为 奥援。
太后 的 动作，远未 停止，并且，终于 与 凌云 发生了直接 关联。
八月初十，太后 下诏：定于 明日 于 延英殿 举行 ‘ 廷推’，公议 ‘ 提督 京城 巡捕 缉盗 理事 同知’人选。诏书 下达 当日，吏部 便 派人 将 入宫 的 临时 门籍 与 诏令 抄本，送至了凌云 手中。
凌云 展卷 细看，心中 暗叹：该来的，终究 还是 来了。
几乎 同时，永嘉 长公主 再次 召见 凌云。屏风 之后，她 沉声 问道：“本宫 最后 问 你 一次：你 可 愿 主动 辞去 此次 廷推 资格？若 你 点头，本宫 必 予 你 相应 补偿。”
凌云 反问：“殿下 为何 又 来 相问？莫非……是 受 他人 之托？”
“此 节 你 不必 管。”公主 语气 坚定，随即 抛出 诱饵：“本宫 已 奏请 太后 恩准，仿 古制 扩 建 ‘ 殿中省’。此 乃 天子 私署，品级 定为 从三品 衙门，专管 皇庄、官营 作坊、部分 市舶 抽分 等 皇家 收入。其下 拟 设 六局。若 你 有意，可 由 你 出任 正四品下的 殿中 少监，助 本宫 一臂之力，如何？”
凌云 闻言，心中 暗道：公主 此招 倒 是 聪明！她 即将 移居 宫外，为 保 日后 权势 不坠，便 想 借 ‘ 整饬 内廷 事务’之机，在 宫中 与 外朝 之间，创设 一个 类似 于 宗正寺、但 更 侧重 财赋的实权 衙门，将 原 属 少府监、将作监 部分 涉及 皇室 用度的产业 划归 其下，以此 为 根基，继续 发挥 影响力。
他 心念 电转，试探 问道：“莫非……王 守澄 未能 出任 首席 枢密使，与 殿下 换来 这 ‘ 殿中省’之 事 有关？太后 准了 您 扩 建 殿中省，殿下 则 在 枢密使 人选上 作了让步？”
公主 避而不答，只 追问：“你，肯 还是 不肯？”
正四品 的 要职 啊……凌云 哂笑一声，道：“总 要 上殿 去 试一试的。若 天不遂人愿，届时 再 来 投奔 殿下，请 殿下 收留，亦不为迟！”
公主 万般 无奈，叹道：“本宫 就 知道 你 会 如此 说！在 母后 那里，本宫 原 想 以 力保 王 守澄 出任 首席 枢密使 为 条件，换 母后 点头 让 你 如愿。奈何 母后 此次 态度 异常 坚决，寸步不让。本宫 只好 退而求其次，换了这 殿中省 的 主导权。本宫 现在 便可 断定，你 明日 必 败 无疑！又 何必 非 要 去 受 那 当庭 挫败之辱？不如 早 做 打算，安安分分 准备 来 当 你的殿中 少监 罢！”
凌云 默然 片刻，拱手道：“殿下 厚爱，臣 感激不尽。只是……臣还是 想 去 争 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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