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阳’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爸爸不在，要听爷爷的话，好好吃饭，不能挑食，知道吗？”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别踢……”
他一句句叮嘱着，模仿着一个父亲笨拙的温柔。
婷婷用力点头，浓重的鼻音让她的声音含混不清。
“我会的！爸爸放心！婷婷会乖！”
看着女儿那张故作坚强的小脸，‘李德阳’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这副小小的身躯。
片刻后，婷婷主动从他怀里挣脱，站稳了，还对着他用力挥了挥小拳头。
“爸爸也要加油哦！”
“嗯，爸爸会的。”
‘李德阳’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的老爷子。
“老爹，山里最近出了些事，我走前还得处理。这里条件不好，您先带婷婷回镇上，等我忙完了……会联系你们。”
老爷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行吧。”
“到了那边，安顿好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别让婷婷等太久了。”
“知道了，爸。”
老爷子不再多言，弯腰，动作迟缓地将婷婷的几件小衣服塞进一个旧布包。
他没再看‘李德阳’，只是牵起婷婷的小手，在苏小阳几人的簇拥下，走出了这座破旧的小楼。
爷孙俩的身影在稀疏的林木间渐行渐远。
直至彻底不见。
云层之上，酆都大帝凭虚而立，静静望着下方那两个远去的、渺小的背影。
他深邃的眼眸中神色翻涌，最终归于平静。
“我欠他们。”
随着爷孙俩的离开，林间的气氛瞬间凝固。
一直默立在角落的陈涵，身形骤然暴起！
没有丝毫征兆，刀尖如毒蛇吐信，直刺‘李德阳’的咽喉！
“你不是李叔！”
“你到底是谁？！”
陈涵的声音压抑到扭曲，宛若困兽的低吼。
而‘李德阳’，也就是林七夜，面对这致命的突袭，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属于正常人的惊骇或闪躲。
陈涵动作的瞬间。
噌！噌！
两道残影撕裂空气，曹渊与沈青竹鬼魅般出现在陈涵左右。
两柄利刃交叉，死死架住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锋刃贴着皮肤，一丝血线缓缓渗出。
三人僵持，杀机在方寸间沸腾。
陈涵的目光越过刀锋，死死锁住林七夜那张“李德阳”的脸，脸色铁青。
“你们果然有问题！”
“都把刀放下。”
苏小阳的声音响起。
曹渊与沈青竹闻声，刀锋瞬间归鞘，动作干净利落。
林七夜身上的光影一阵模糊，恢复了本来的面容。
苏小阳走到陈涵面前，抬起头，那双纯真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
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冰冷。
“332小队，陈涵。”
“我以大夏第五特殊预备小队队长身份，正式通知你——”
“332小队队长，李德阳，于昨夜清剿红甲蚁后战斗中，英勇牺牲。”
说完，苏小阳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属纹章，递到陈涵面前。
是李德阳的身份徽章。
陈涵的目光触及那枚纹章，瞳孔剧烈收缩。
他伸出手，指尖却在半空不受控制地颤抖，迟迟不敢去触碰那枚仿佛烙铁般滚烫的徽章。
一秒。
两秒。
最终，他还是用痉挛的手指，捏住了它。
金属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不可能……”
陈涵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李叔……他怎么可能……”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苏小阳，发出野兽般的质问。
“你们就在现场！为什么？！为什么救不了他？！”
苏小阳平静地承受着他的怒火与崩溃。
“陈大叔，这是李大叔最后的嘱托。”
“他让我们告诉你，他攒的那些‘宝贝’……现在都是你的了。”
那堆被陈涵吐槽了无数次的、李德阳视若珍宝的“收藏品”，此刻成了一句最沉重的遗言。
陈涵身体剧烈一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握着纹章的手无力垂下。
哐当。
星辰刀坠落在地。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对着他们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像在驱赶，又像在诀别。
他弯腰，捡起刀。
一步，一步，走向李德阳的房间。
砰！
厚重的木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百里涂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在几人警告的眼神中识趣地闭上了。
苏小阳则拿出通讯器，给叶大叔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夜色渐浓，几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
房间内。
空气里还残留着李德阳惯抽的劣质卷烟的味道。
陈涵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手背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他抬起颤抖的手，拉开办公柜最下面的抽屉。
嘎吱——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塞得满满当当的卷烟。
嘀嗒。
又一滴泪落下，浸湿了一支卷烟的过滤嘴。
陈涵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摸索着掏出打火机。
咔哒。
橘黄色的火苗凑近卷烟。
嘶——
辛辣的烟气粗暴地灌入肺里，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流得更凶。
他就这么站着，咳着，流着泪，一支接一支。
烟雾缭绕中，他机械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好的调离申请书。
【申请人：陈涵】
【申请事由：……】
他曾那么厌恶这里的枯燥与艰苦，厌恶李德阳那张臭脸，做梦都想离开。
可现在……
李德阳沙哑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总要有人来守。”
陈涵捏着那张纸，再次摁下打火机。
这一次，火苗稳定地燃烧。
火焰映着他年轻却无比坚决的脸，将那张申请书舔舐、卷曲，化作灰烬。
他不走了。
“李叔，你放心。”
“这里有我。”
陈涵吸了吸鼻子，刚想找东西清理地上的狼藉，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却由远及近。
轰隆隆——轰隆隆——
是重型卡车的引擎声！
不止一辆！
外面还传来许多陌生人的说话声，搬运重物的碰撞声，金属的敲击声……
怎么回事？
陈涵皱着眉，满心困惑地拉开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院子里，不知何时停了好几辆重型卡车！
一群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的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这什么情况？！
哪来的工程队？！
一个像领班的中年男人看见他，放下图纸走过来，神情严肃。
“是332小队的陈涵同志吧？”
陈涵下意识点头，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指了指忙碌的院子和那些崭新的建材，言简意赅。
“奉上级命令，即日起，对332小队据点进行全面升级改造。”
“工期一个月，期间您暂时安置在镇上招待所。”
“全面……升级改造？”
陈涵怀疑自己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
这个几十年无人问津、屋顶漏雨都得自己爬上去修的破地方，怎么会突然……
他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就想喊出来。
“李……”
话到嘴边，他猛地哽住。
是啊。
李叔……已经不在了。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他用大半辈子守护的地方，焕然一新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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