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煞迈出第一步，地面轰然塌陷。
张小凡脊背一紧，眼角余光扫向断碑之后——陆雪琪竟已坐起，身形僵直，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她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如纸，可就在那眼皮颤动的一瞬，一抹血红自瞳孔边缘悄然蔓延。
他心头猛沉。
不等反应，陆雪琪已无声掠出，足尖点地竟无半分声响。天琊剑从焦土中自行浮起，落入她手中，剑锋微转，直刺他后心！
张小凡未回头，却在剑气触及衣衫的刹那侧身横移。噬魂棒斜引而回，挡在身后，与天琊剑尖相抵，发出一声轻鸣。三寸之距，寒意已透肌骨。
“雪琪！”他低喝。
她不动，手臂稳如铁铸，剑尖纹丝不颤。可那呼吸……太慢了，几乎停滞；脉搏也沉得不像活人。这不是苏醒，是侵占。
“你不是她。”他缓缓转身，声音压得极低，指节紧扣噬魂棒，体内混沌之力如暗流涌动，却不敢轻发。
陆雪琪嘴角忽然扬起，弧度诡异，不似平日清冷，反倒透着阴柔的笑意。“她神魂将散，不如让我替她多看你几眼。”声线忽高忽低，时而如女子呢喃，时而似男子低笑，“你说，她在梦里，是不是还在为你挡剑？”
张小凡呼吸一滞。
那一剑，碧瑶倒下，血染衣襟。那一剑，陆雪琪也曾扑身挡在他面前，剑刃穿肩而过。这些事从未对人言尽，连平儿都不知晓。可这邪物，偏偏挑中最深的裂痕，往他心口凿去。
他盯着那双血瞳，一步步逼近：“你说得对，我怕。”
“我怕她睁不开眼，怕她听不见我说话，怕她再也走不出那场大雪。”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再有怒火，只剩沉沉的痛，“可我更怕——她若醒来，看见我亲手毁了她的躯壳。”
话落，他猛然抬手，噬魂棒重重顿地！
“嗡——”
黑气炸开，如波纹般席卷而出，直冲陆雪琪眉心。这不是杀招，而是震荡，是以混沌之力强行撕裂幻境，唤醒残存神识。
陆雪琪浑身剧震，天琊剑脱手坠地，当啷一声插进焦土。她双膝一软，向前扑倒。张小凡一步抢上，将她揽入怀中。
她面色惨白，冷汗浸湿鬓角，睫毛急促颤抖，似在噩梦中挣扎。那抹血红正从瞳孔边缘褪去，可气息愈发微弱，仿佛随时会断。
“撑住……”他低声唤，一手环住她肩膀，另一手探向怀中——合欢铃静静躺着，冰凉如死物。他曾指望它能唤回碧瑶，如今却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远处幽云翻滚，秦无炎立于暗影之中，指尖法诀微颤，袖中血符泛起暗光。他本欲再催咒印，却忽觉一股寒意袭来。
抬头望去，高空中的瑶光正冷冷望下，修罗王刃横于身前，眼神如刀。
秦无炎咬牙，缓缓收手。七煞虽由他唤醒，可一旦踏入修罗王座下，便归瑶光统御。他若越界，便是死路一条。
“区区幻术，竟也敢动他身边之人？”瑶光低语，声音冷冽，“你忘了，她是我的对手。”
秦无炎垂首，隐入云后。
战场中央，张小凡仍跪坐在地，将陆雪琪紧紧抱在怀中。他能感觉到她胸口微弱的起伏，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
“媚煞……”他喃喃，目光扫向战场深处。
那七煞将之一，形无定态，专攻人心。它不伤肉身，只噬神魂，趁人神志虚弱时潜入梦境，以执念为饵，诱其自毁。陆雪琪昏迷已久，神识松动，正是最佳破绽。
可方才那一刺，为何停在三寸？
他低头看她苍白的脸，忽然察觉一丝异样——她右手五指微曲，指尖朝内，竟是青云门“止剑式”的起手印。那是师门本能，绝非外力可控。
她在挣扎。
哪怕意识沉沦，哪怕被幻术裹挟，她的剑心仍在抵抗。
张小凡喉头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贴着她耳边低语，“别怕，我在。”
就在此时，陆雪琪手指猛地一抽，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
“……别信……那道光……”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彻底昏沉。
张小凡心头一震。
哪道光？幻月洞府的封印之光？还是……天琊剑的蓝芒？
他尚未细想，忽觉怀中人气息再度紊乱。陆雪琪眉头紧锁，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黑血，顺着太阳穴滑下。
幻术未退，反在加深。
媚煞并未撤离，而是藏得更深，正顺着她残存的梦境，一点一点蚕食神识。
张小凡咬牙，左手结印，混沌之力缓缓注入她膻中穴。可刚入经脉，便遇阻滞——一股阴柔之力盘踞在她识海深处，如蛛网缠绕，不断释放幻象。
他闭目凝神，循着气息探去。
眼前骤然一暗。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雪原之上，大竹峰的屋檐覆满厚雪，窗纸昏黄，映出两个人影。
那是十年前的夜晚。
屋内，陆雪琪披衣而坐，手中缝着一件小袄。张小凡靠在门边，看着她，轻声道：“这么晚了，别熬坏了身子。”
她抬头一笑：“给平儿做的，总想让他穿上暖和些。”
火盆噼啪作响，暖光映在她脸上，温柔如水。
张小凡心头一酸。
他知道这是假的。
可那温度，那笑声，那指尖抚过布料的细微动作，全都真实得令人心碎。
就在这时，窗外雪光骤变。
一道黑影掠过，屋内灯火瞬间熄灭。
再睁眼，屋中已成废墟。陆雪琪倒在地上，胸前插着天琊剑，血染白衣。张小凡扑过去抱她，她却睁开眼，瞳孔血红，冷笑：“你迟到了……这一次，换我为你挡剑。”
幻象层层叠叠，不断重演——她一次次死去，一次次以不同方式倒下，每一次都带着同样的笑容，说出同样的话。
“你救不了任何人……你注定孤身一人……”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响。
张小凡双目赤红，猛然大喝：“滚出来！”
混沌之力爆发，幻境崩裂。
他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跪在焦土之上，怀中陆雪琪剧烈抽搐，口中溢出黑沫。
媚煞的本体仍未现身，但它已在她梦中筑巢，以执念为墙，以痛苦为食。
要救她，唯有斩断幻根。
可那幻根，正是他们十年相守的点滴。
张小凡握紧噬魂棒，指节发白。
他不能毁了她的记忆，也不能任她沉沦。
唯一的办法，是闯入她的梦，亲手撕开那些虚假的温暖，让她看清——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再让她独自赴死。
他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上她额头，混沌之力缓缓沉入。
就在意识即将没入的刹那，远处传来齐昊一声闷哼。
缚龙索的光芒，正在急速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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