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顾言深比闹钟先醒。
他轻轻松开环在许念腰间的手臂，赤脚下床，从书房取回一个深蓝色的烫金礼盒。回到卧室时，晨光刚好漫过窗台，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温柔的金色。
许念还在睡，侧脸埋在枕头里，长发散开如墨。顾言深在床边坐下，没有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几个月，她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睡容安稳满足。他知道，她是累并快乐着——做自己热爱的事，被理解，被支持，这种累是甜蜜的负担。
七点，许念睫毛微颤，缓缓睁眼。看见顾言深坐在床边，她迷糊地笑了：“早……你醒了多久？”
“一会儿。”他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有东西给你看。”
许念坐起身，靠在他肩上，看着他打开那个礼盒。里面是厚厚一叠婚礼请柬，最上面一张摊开着，设计完全展现在晨光中。
许念屏住了呼吸。
请柬的底色是温暖的米白色，材质是特制的手工宣纸，触摸时有细腻的纹理感。封面用烫金工艺勾勒出缠枝莲纹——正是她那件宋锦礼服上的纹样。纹路中间，是两个镂空的篆体字：“言”与“念”。
“这是……”许念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的名字。”顾言深翻开请柬，内页的设计更加精致。左边是竖排的邀请文字，用传统小楷书写；右边是一幅小小的水墨画——槐树下，两个人影并肩而坐，虽只是背影，却透着宁静温馨。
“画的是工坊的院子？”许念认出来了。
“嗯。”顾言深指着画上的细节，“这棵槐树，这个石凳。设计师去了工坊三次，才画出这个角度。”
许念一张张翻看请柬。每一张都是手工制作，纸张的纹理、烫金的厚度、水墨画的笔触，都有细微的不同。这种不完美中的完美，恰恰体现了手工艺的温度。
“做了多少张？”她问。
“三百张。”顾言深说，“祖父的意思，不大办，但要精。邀请的都是至亲好友，还有你和我工作上的重要伙伴。”
许念注意到，请柬内页的邀请人一栏，写的是“顾言深 许念”，而不是传统的“顾府”或“顾家”。这意味着，在这场婚礼中，他们是以独立个体的身份，共同邀请宾客。
“喜欢吗？”顾言深问。
许念抬头看他，晨光在他眼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发光的自己。她用力点头，却说不出话——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顾言深将她拥入怀中：“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哭的。”
“因为太美了。”许念把脸埋在他胸前，“美得不真实。”
“真实。”顾言深的声音很稳，“从今天起，我会让每一天都这么美。”
窗外，城市的晨光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的婚礼，也随着这份请柬，正式进入倒计时。
上午九点，许念带着一沓请柬来到工坊。她打算先给吴老和周教授，还有几个一直支持她的老师傅。
刚走进院子，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槐树下——不仅有工坊的助理，还有几个生面孔。人群中央，是昨天录取的那个十九岁男孩，叫陈树。他正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块布，布上摆着十几件小东西：缺角的瓷碗、裂开的木梳、断了链子的怀表……
“这是在做什么？”许念走过去。
小陈连忙解释：“许老师，陈树说他从老家带了些‘作业’，想让我们看看。这些都是他以前自己试着修的东西。”
许念俯身细看。那些修复痕迹确实粗糙——瓷碗用普通胶水粘合，木梳的裂缝填补得凹凸不平，怀表的链子接得歪歪扭扭。但每一件都干干净净，看得出被用心对待。
“这些都是你修的？”她问陈树。
男孩紧张地点头：“嗯……工具不够，材料也不好。但我想试试。”
许念拿起那个瓷碗。碗是普通的青花碗，缺了一角，陈树用白色胶水填补，还在补的地方用蓝笔画了类似青花的纹路——画功稚嫩，但想法有趣。
“为什么画花？”她问。
“因为……光补上不好看。”陈树小声说，“我想着，既然补了，就让它变成新的样子。”
周围有人笑出声。在传统修复观念里，这种“创新”是大忌。但许念没有笑。
她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修复不只是让东西能用，还要让用的人高兴。”这个碗如果只是简单地补上，还是会显残缺。但画上花，残缺就成了特色。
“有意思。”许念放下碗，“下午的实操课，你拿这个碗当案例，讲讲你的想法。”
陈树眼睛亮了：“可以吗？”
“可以。”许念站起身，对其他人说，“修复没有绝对的标准答案。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适当的创新是允许的——甚至是鼓励的。”
她说完，拿着请柬走进工坊。身后，年轻人们还在讨论，声音里有兴奋，有质疑，有思考。这正是她想要的——不是机械地学技术，而是真正理解修复的精神。
修复室里，吴老正在检查一批新到的修复材料。看见许念进来，他抬起头：“听说你在院子里‘鼓励创新’？”
消息传得真快。许念笑着递上请柬：“老师，您的请柬。”
吴老接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看了很久，才摘下眼镜：“做得用心。这画……是工坊的院子？”
“是。”许念说，“设计师去实地画的。”
“好。”吴老把请柬小心收好，“日子定下了？”
“下个月十八号。”许念说，“在老宅办，中式仪式。”
吴老点头：“是该中式。你们俩，一个修古画，一个做传统工艺基金会，婚礼自然要中式的。”他顿了顿，“那小子，对你是真上心。”
许念笑了：“我知道。”
从修复室出来，许念又去了几个老师傅的工作室，一一送上请柬。王老正在教新收的学徒调漆，看见请柬，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好好，一定去。许老师，顾总，你们这是天作之合。”
李阿姨接过请柬，眼眶有点红：“念念，阿姨看着你一路走过来……不容易。现在好了，事业有成，婚姻美满。你爷爷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
许念一一谢过。走出工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陈树还在和同伴讨论那个瓷碗，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充满活力。
传承，也许就是这样——有坚守，也有创新；有规矩，也有突破。而她，正在成为连接这两端的桥梁。
下午两点，顾言深来接许念，一起去老宅送请柬。
车上，许念有些紧张——虽然顾家长辈已经接纳她，但这次是以准孙媳妇的身份，正式邀请他们参加婚礼。意义不同。
“紧张什么？”顾言深握住她的手。
“怕说错话。”许念老实说，“怕做得不够好。”
“你已经很好了。”顾言深捏捏她的手指，“而且，爷爷他们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会说漂亮话，而是因为你真诚。”
老宅今天很热闹。不仅顾老爷子在，顾母也从疗养地回来了，姑姑一家特意从国外飞回来，还有几位平时不常见面的叔伯长辈。
茶室里，茶香氤氲。许念和顾言深一一送上请柬，长辈们接过，都是笑容满面。
顾老爷子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很久，才放下请柬：“有心了。这画是工坊的院子？”
“是的，爷爷。”许念回答。
“好。”老爷子点头，“婚礼在老宅办，我已经让人开始准备了。园子里的花木要修剪，厅堂要重新布置。既然要办中式，就要办得地道。”
姑姑顾静雅拉着许念的手：“念念，礼服试过了吗？合身吗？”
“试过了，很合身。”许念说，“谢谢姑姑关心。”
“应该的。”顾静雅笑，“我就言深这么一个侄子，他的婚礼，我当然要上心。”
茶会进行了两个小时。长辈们问了婚礼的细节，问了工坊的近况，问了基金会的进展。许念一一回答，不卑不亢，从容得体。
结束时，顾老爷子单独留下她和顾言深。
“念念，”老爷子看着她，“下个月你就是我们顾家正式的孙媳妇了。有些话，爷爷想跟你说。”
许念坐直身体：“爷爷您说。”
“顾家这个担子，以后会慢慢交到言深肩上。”老爷子的声音很缓慢，“作为他的妻子，你会面临很多——应酬、社交、家族事务，可能还有非议和压力。这些，你准备好了吗？”
许念沉默片刻，认真回答：“爷爷，我不敢说完全准备好了。但我知道，我会和言深一起面对。我不是要躲在他身后，而是要站在他身边。我有我的事业，也有支持他的能力。”
老爷子看着她，眼神深邃。良久，他笑了：“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顾家的媳妇，不是附属品，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你懂这个道理，很好。”
他转向顾言深：“言深，你找了个好媳妇。要珍惜。”
“我会的，爷爷。”顾言深握住许念的手，十指紧扣。
离开老宅时，夕阳正好。顾言深没有立刻开车，而是牵着许念在园子里散步。
“刚才爷爷的话，别太有压力。”他说。
“我没压力。”许念摇头，“反而觉得……被认可了。爷爷不是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人，而是当成可以一起扛事的家人。”
“你本来就是。”顾言深停下脚步，面对她，“许念，嫁给我，不是要你放弃什么，而是给你更多力量去做你想做的事。顾太太这个身份，不是枷锁，是翅膀。”
许念看着他，夕阳在他眼中燃起温暖的光。她忽然明白，这场婚姻，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赋能——他给她资源和底气，她给他温度和理解。
“顾言深，”她轻声说，“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彼此彼此。”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回家吧。晚上想吃什么？”
“简单点。”
“好。”
晚饭后，两人在书房处理工作。许念在完善学徒计划的教学大纲，顾言深在看基金会的季度报告。书房不大，两人共用一张长桌，各占一端，互不打扰又气息交融。
九点，许念完成大纲，抬头活动颈椎。顾言深正好也放下文件，两人目光相遇，都笑了。
“累了？”他问。
“有点。”许念伸了个懒腰，“但很开心。今天陈树那个瓷碗的事，让我想了很多。”
“想什么？”
“想传承的意义。”许念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以前觉得，传承就是原封不动地把技艺传下去。但现在觉得，也许还要传那种精神——创新的勇气，解决问题的智慧，让老东西在新时代活起来的创造力。”
顾言深走过来，从身后拥住她：“所以你要做的，不只是教技术。”
“嗯。”许念靠在他怀里，“我想做一个实验——让学徒们不只是学修复，还要学设计，学材料学，甚至学一点商业。让他们成为全能型的手艺人，而不是只会一种技术的匠人。”
“这个想法很大胆。”
“但值得尝试。”许念转身面对他，“就像我们的婚姻——传统的仪式，但内核是现代的、平等的。这种结合，也许才是最有生命力的。”
顾言深凝视她，眼中满是欣赏：“我的念念，总是能给我惊喜。”
“是你的支持，让我敢想敢做。”许念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为工坊的生存发愁，哪有心思想这些。”
“那我们现在是互相成就。”顾言深笑了，“这是最好的关系。”
夜色渐深，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许念睡不着，还在想白天的种种——请柬、学徒、家族茶会、未来的规划。
“顾言深。”她轻声唤。
“嗯？”
“婚礼那天，你会紧张吗？”
“会。”他诚实地说，“但我更期待。”
“我也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驶过的车声。
许念想起第一次见顾言深的样子——冷峻，疏离，像一座冰山。而现在，这座冰山在她面前融化了，露出底下的温泉，温暖，包容，充满力量。
她也变了。从忐忑不安到从容自信，从孤军奋战到有人并肩。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两年，七百多天，可以把两个陌生人变成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睡吧。”顾言深轻拍她的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嗯。”
许念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明天，她要开始实施新的学徒计划，要继续筹备展览，要准备婚礼的细节。
会很忙，但她不怕。因为她知道，无论多忙，多累，回家时都有一盏灯亮着，有一个人等着。
这就是幸福。简单，真实，触手可及。
夜色温柔，未来可期。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一笔一画，认真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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