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如同淬火的钢,在冰冷的绝望中锻造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硬度和锋芒。陈立冬不再蜷缩于墙角,他强迫自己站直,像一株在岩缝中艰难挺立的残草,将所有求生的意志凝聚于即将到来的、与护工的下一次接触。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踱步消耗体力,而是开始进行一种更有效率的“准备”。他重新审视这个房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个角落。他注意到,那个坚硬的塑料托盘边缘,虽然圆滑,但如果用尽全力砸向某个尖锐的棱角……或许能崩裂出一些不算锋利的碎片。他没有立刻行动,这只是脑海中的一个备选方案,一个在万不得已时,用于制造混乱或进行最后抵抗的可能。
更多的时间,他用来调整自己的状态。他对着卫生间里那块模糊的、映不出清晰面容的金属板,练习控制自己的表情。他需要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恐惧、绝望和即将喷薄而出的质问欲望。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甚至要更加麻木,更加顺从。只有降低对方的警惕,才有可能从她那冰封般的外表下,窥见一丝真实的裂缝。
他反复深呼吸,试图平复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他回忆母亲塞给他那个温热红薯时,掌心粗糙而安稳的触感,用这遥远的温暖来对抗近在咫尺的冰冷恐惧。他告诉自己,活下去,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是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承诺——知道母亲是否安好。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似乎流逝得快了一些。当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发出熟悉的、极其轻微的滑开声时,陈立冬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是他演练过无数次的、带着疲惫的顺从。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用耳朵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脚步声。
比上一次……更轻,更缓。不再是那种带着一丝仓促的虚浮,而是恢复了几分之前的稳定,但这稳定之下,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东西……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踩在薄冰上,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陈立冬的心微微一提。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和倦怠的表情。
护工已经走到了房间中央,依旧是那身全副武装的打扮。口罩遮掩了她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但陈立冬敏锐地察觉到,她今天看向他时,那眼神掠过的速度,比以往更慢了一分。那不是评估,也不是确认,更像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观察,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还是之前的那个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开始例行程序,而是站在原地,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几乎无法察觉,但在这个一切都被程序化的空间里,任何偏离常规的细节都显得格外突兀。她似乎在……倾听?感受着房间内,或者说房间外的某种氛围?
陈立冬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她的异常,印证了他的猜测——外面的情况绝对不简单,连她这个“内部人员”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
她开始动作了。打开器械盒,准备检查伤口。陈立冬配合地躺下,解开衣襟,露出腹部那道粉红色的蜈蚣状疤痕。
她的指尖带着乳胶手套冰凉的触感,落在疤痕周围的皮肤上。动作依旧专业,但陈立冬感觉到,那按压的力度,比之前似乎更轻了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迟疑?尤其是在靠近疤痕末梢,那片皮肤相对更敏感的区域时,她的手指甚至有瞬间几不可察的凝滞。
她在害怕?害怕弄疼他?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害怕引起他不必要的反应?
陈立冬紧闭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缓。他像一个最完美的、没有生命的模具,任由她摆布。但他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她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和气息。
在她弯腰,准备更换敷料时,她的防护服口袋边缘,再次擦过了床沿。这一次,没有东西掉落。但她整个人的动作瞬间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紧绷,虽然立刻恢复,却被陈立冬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在意那个口袋!那里面的东西,对她很重要,或者……很危险?
更换敷料的过程在一种异样的沉默中进行完毕。接下来是配送流食。她将那个装着寡淡糊状物的杯子递过来时,陈立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过,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空洞地,看向她口罩上方那双低垂的眼睛。
他的动作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不合程序的停顿。
就是这不到半秒的停顿,让护工递出杯子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她的指尖,在杯壁上微微收紧了一下。
陈立冬看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杯子,低下头,开始像机器一样,一勺一勺地将那些毫无味道的食物送入口中。
但他知道,他刚才那个细微的、偏离“麻木囚徒”设定的停顿,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她看似平静的心湖。他看到了她瞬间的反应,那是一种被意外打断程序时本能的停顿,以及一丝被极力掩饰的……警惕?
他是在冒险。他在用这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是否在关注他超出“物品”范畴的反应。
他吃得很快,几乎没有咀嚼,只是完成一项任务。吃完后,他将空杯子放回托盘,再次抬起眼。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而是带着一种仿佛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探究,在她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不是质问,不是乞求,更像是一种……茫然的凝视。
护工正在收拾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与他对视,迅速垂下眼帘,加快了收拾的动作。但陈立冬看到她耳廓边缘,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那是紧张?还是……别的情绪?
她收拾好东西,像逃离一般,迅速转身走向房门。在伸手触碰感应区时,她的背影依旧挺直,但肩膀的线条,似乎比来时更加僵硬。
门合拢了。
房间里再次剩下陈立冬一人。
他依旧维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但在他低垂的眼睑下,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正有锐利的光在飞速闪动。
他成功了。
他进行了第一次无声的试探。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他捕捉到了远比语言更丰富的信号:她的警惕,她的迟疑,她对那个口袋的在意,以及对他细微异常行为的瞬间反应……
这些都说明,她并非一块完全冰冷的铁。她有情绪,有顾虑,甚至有……恐惧。而恐惧,往往意味着弱点,意味着可能被影响、被利用的缝隙。
外面的危险依旧悬在头顶,未知的命运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陈立冬感到,自己手中,似乎也握住了一根极其纤细、却真实存在的线。
线的另一端,就系在那个沉默的护工身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隔绝了一切的门。
下一次。
下一次她再来时,他或许……可以尝试,将这根线,再轻轻拉动一分。
地底的寂静,依旧深沉如海。
但在这片死寂的深海中,一条微不可察的裂隙,似乎正在悄然延伸。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牛马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