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丫鬟口中吐出的年月与世子妃的近况，与她脑海中那血色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时，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那不是梦，是她必须扭转的宿命。
“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和关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苏婉清猛地从冰冷的决绝中回过神来。这个声音……是云翠！她还在将军府时，身边那个同样不受重视、却心思纯良的小丫鬟。前世她被迫去世子府时，未能带走任何人，也不知云翠后来结局如何。
深吸一口气，苏婉清迅速敛去眼中所有外露的情绪，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年仅十四岁、面黄肌瘦的云翠。她手里端着一盆温水，有些局促地看着苏婉清：“小姐，您今日起得比平日晚了些，可是身子不适？奴婢打了热水来。”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带着担忧的云翠，苏婉清心中百感交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慵懒：“无妨，只是昨夜……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个噩梦。”
她侧身让云翠进来，状似无意地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我睡得都有些糊涂了。”
云翠将盆放在架子上，拧了帕子递给苏婉清，一边利落地整理着床铺，一边答道：“回小姐，今儿是永昌四十二年，三月初七。”
永昌四十二年，三月初七！
苏婉清接过帕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记忆的闸门！
前世，就是在这一年的暮春，大概再过一两个月，世子妃苏玉华“思念家人”的帖子，就会送到将军府，点名要她这个庶妹过府陪伴！命运的齿轮，就是从那时开始，朝着万劫不复的方向转动的！
竟然……真的是这个时候！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鼓噪。她强迫自己冷静，用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借此掩饰神情的剧烈变化。
不行，还不能完全确定。年月或许只是巧合，或者她记忆有偏差。
她需要更确切的证据，一个能将“梦境”与现实死死钉在一起的证据！
放下帕子，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那几株无精打采的蔷薇，仿佛被春色吸引，用一种带着些许向往和好奇的、属于十六岁庶女的口吻，轻声感叹道：“说起来，好久没听到世子妃姐姐的消息了。她在王府那样尊贵的地方，不知如今一切可还安好？”
她刻意将“安好”二字，咬得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姐妹间寻常的问候。
正在铺床的云翠动作顿了顿，她只是个低等丫鬟，能知道的消息有限，但小姐问起，她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听来的闲言碎语。
“奴婢前儿个听大房那边的姐姐们悄悄议论，说世子妃娘娘在王府里……似乎也有些烦心事呢。”云翠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小心，“好像是因为娘娘嫁过去这些年，只生了一位小郡主，身子还……还落了点病根，一直没能再添位小世子。王府里其他几位姨娘却都有儿子，所以……所以娘娘在府里，听说也不是那么事事顺心……”
轰——！！！
云翠的话，如同九天惊雷，一字不差地劈中了苏婉清！
每一个字，都与她前世的记忆，与母亲柳姨娘在她临行前那恐惧的叮嘱，完全吻合！
苏玉华无子，只有一女，且身体受损难再孕！姨娘有子，威胁其地位！
这不是她这个深居简出的庶女应该知道，更不是云翠这等小丫鬟能凭空编造出来的细节！
这分明就是苏玉华后来处心积虑要接她入府，甚至不惜对她下药、去母留子的根本原因！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她所经历的那八年痛苦、冤屈、绝望、怨恨，那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毒害而死的噬心之痛，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真的从那样惨烈的结局里，回来了！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巨大庆幸和更深刻恨意的战栗，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窗棂。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云翠铺好床，回头看见苏婉清扶着窗户，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忙关切地走过来。
“没……没事。”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转过身，背对着云翠，借着整理微皱的衣襟来平复情绪，“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许是起得太急了。”
她不能慌，不能乱。
既然确认了是重生，那么从现在起，她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
“云翠，”她重新转过身，脸上已经勉强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那抹属于十六岁少女的天真怯懦，已然被一种冰冷的清醒所取代，“今日……我有些倦怠，早膳就不去母亲那里用了，你帮我告个假，就说我昨夜染了风寒，想再多歇歇。”
她需要时间。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石破天惊的真相，来梳理脑海中纷乱的前世记忆，来规划她接下来……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的路！
“是，小姐。”云翠不疑有他，只觉得小姐今日确实有些反常，但也不敢多问，乖巧地应了声，便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
苏婉清独自站在窗前，阳光洒在她年轻姣好的侧脸上，却驱不散她眼底凝结的寒意。
永昌四十二年，三月初七。
苏玉华在世子府地位堪忧，急需一个“儿子”来巩固权势。
而她，将军府三房卑微庶女，容貌出众，性子怯懦，正是最好拿捏、最适合被选中的那个“棋子”。
一切都对上了。
命运的绞索，已经悬在了她的头顶，只是尚未落下。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引颈就戮的苏婉清了。
她缓缓抬起手，阳光透过指缝，落下斑驳的光影。她轻轻收拢手指，仿佛要将那阳光，连同这被诅咒的命运，一起狠狠攥在掌心。
噩梦已醒，修罗归来。这一世，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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