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向这座牢笼的掌控者们叩首辞行时，低垂的眼睫完美掩去了眸底的冰封千里，而那袖中紧握的、记录着微末希望的纸卷，是她带入龙潭虎穴的第一件无声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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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日子，终究还是在秋意最深时，无可抗拒地到来了。
世子府派来的马车，奢华而威严，早已候在将军府门外，无声地昭示着不可违逆的意志。府内，一切早已准备停当，或者说，大夫人王氏早已替她“准备”停当。
临行前，按照规矩，苏婉清需得向祖父祖母辞行。
松鹤堂内，气氛庄重而肃穆。镇国将军苏擎苍端坐主位，虽未着朝服，但那久居上位的威严依旧令人不敢直视。祖母赵老夫人坐在他身侧，手里捻着佛珠，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大夫人王氏、二夫人李氏等人也皆在座，神色各异。
苏婉清穿着一身簇新的、但颜色依旧素淡的衣裙，这是大夫人“赏”的，料子比她自己平日穿的好上许多，却远不及嫡出姐妹们的华美。她低着头，步履轻盈却沉稳地走进厅内，在距离主位一丈远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行了大礼。
“孙女儿婉清，拜别祖父、祖母。”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微微的颤抖，既有对长辈的敬畏，也透着一丝即将离家的不安与不舍。她将头叩在冰凉的地砖上，姿态卑微而恭顺。
苏擎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比起数月前在藏书阁那次的完全陌生，此刻，他眼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这个庶出的孙女，近几个月似乎安分守己，偶尔去藏书阁，也从未惹过麻烦。他淡淡开口，声音浑厚低沉：“起来吧。此去世子府，需谨言慎行，恪守规矩，莫要失了将军府的体面。”
“是，孙女儿谨遵祖父教诲，定不敢忘。”苏婉清恭敬应声，缓缓起身，依旧垂着头。
赵老夫人这才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语气平淡无波：“世子妃是你嫡亲的姐姐，接你过去是怜惜你，也是你的造化。好生伺候着，凡事多听你姐姐的，莫要自作主张。”
“是，祖母。孙女儿定当尽心侍奉姐姐，绝不敢行差踏错。”苏婉清再次屈膝应下，语气温顺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表现得完美无缺——一个即将踏入更高门第、心怀敬畏、又对娘家充满依恋的庶女。她甚至适时地抬起眼，眼圈微微泛红，迅速看了柳姨娘所在的方向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与即将分离的酸楚，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仿佛强忍着泪意。
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便是最挑剔的人，也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大夫人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要的就是她这般“知情识趣”、“感恩戴德”。
柳姨娘站在人群最后，早已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用手帕捂着嘴。
辞行的仪式很快结束。苏婉清再次叩首，然后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低着头，一步步退出了松鹤堂。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那双低垂的眸子里，冰封千里，恨意被压缩成最坚硬的核，深埋其中。
回到三房小院做最后的整理，院子里空荡荡的，李嬷嬷和那几个势利的婆子丫鬟早就躲得不见踪影，唯有云翠红着眼眶，帮她最后检查着那个小小的行囊。
“小姐……”云翠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不舍和担忧。
苏婉清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准备好的、小巧的荷包，塞到云翠手中。那荷包针脚细密，绣着一丛不起眼的苔藓，正是她们之间联络的暗记。
“这里面是你这个月的‘分红’。”苏婉清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我走之后，绣品的事不能停。花样我都画好了，放在老地方。你务必小心，通过你哥哥，和陈记掌柜保持联系。所有账目，仔细记在这个上面。”
她又塞给云翠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手指粗细的小小纸卷和一支削尖的炭笔。这是她能让云翠弄到的最不起眼的记录工具。
云翠紧紧攥着荷包和纸卷，用力点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您……您一定要保重！”
“我知道。”苏婉清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信任，托付，以及一条连接着这冰冷府邸与外界的、微弱却至关重要的线。“府里若有任何关于世子妃、或者关于我的风吹草动，想办法递消息给林嬷嬷，她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她布下的另一条暗线。通过刘婆子与庄子上林嬷嬷的联系，虽然缓慢，却多了一层保障。
“是！”云翠哽咽着应下。
外面传来了催促的脚步声，是世子府派来的婆子。
苏婉清最后拍了拍云翠的手，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怯生生、对未来充满“惶恐”与“期待”的表情，拎起那个轻飘飘的行李，走出了她住了十六年的小院。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将军府。
车厢内，苏婉清独自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她掀开车帘一角，回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朱漆大门的高墙。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拜别？不，这不是拜别。
这是蛰伏的毒蛇，终于离开了巢穴，游向它复仇的猎场。袖中那记录着店铺进展的微小纸卷，和云翠紧握的炭笔，是她带入这场生死之局的第一批武器。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万丈深渊，但她无所畏惧。因为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背后，连接着由银钱、人脉和仇恨共同织就的，一张看不见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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