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而入，在“序言科技”董事长办公室光洁的深色地板上，切割出一片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光斑。陈序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后，而是静静立在窗前，身影一半沐浴在炽热的秋阳里，一半没入室内的阴影中。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越过鳞次栉比的楼宇，投向更远处天际线模糊的轮廓。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推开。顾明、赵知远、沈雨萱、张凯、陆涛、魏国峰，六人鱼贯而入，如同即将出征的将领前来聆听最后的战略部署。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连日鏖战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被砂石磨砺过的刀锋。
他们没有落座，只是静静地站在陈序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等待着。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那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都来了。”陈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沉寂，“正好，陪我看看。”
众人闻言，不自觉地向前挪了半步，视线也随之投向窗外。从这个高度俯瞰，平日里繁忙拥挤的城市，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秩序感和……脆弱感。
“看那里，”陈序抬起手，指向东南方向一片密集的写字楼群，其中一栋造型颇具未来感的大厦顶端，“天智科技”的Logo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周天明的眼睛，或许正从那里看过来。看着我们，揣摩着我们下一步会怎么走。”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划过一片老旧的厂区，那里正在进行拆迁，尘土飞扬。“那是‘金盛广场’的旧址，现在开发新的商业综合体。二十多年前，我爸在那里失去了他的事业和尊严。而地下的秘密，至今还在黑暗中沉默。”
手指继续移动，指向西北方向一片新兴的科技园区，几栋崭新的研发大楼上，“序言科技”与“芯创未来”的标识并肩而立。“那是我们的现在，是我们用技术、汗水，还有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的坚持，垒起来的基础。”
最后，他的手指遥遥指向看不见的南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片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土地。“而在瑞士苏黎世，NeuVision的实验室里，一场关于‘未来之眼’归属的拍卖，正在进行。周天明的代理人，我们高薪聘请的投行专家，还有来自全球各个角落、嗅着资本味道的秃鹫……都围在那里。”
他收回手，重新插回裤袋，转过身，面对着核心团队。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面容却隐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而清晰地映出每个人的身影。
“我们正站在风暴的中心。”陈序的语气依旧平稳，没有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四面八方，过去与未来的恩怨，资本与技术的角力，光明与阴影的博弈，所有的力量都在向这个点汇聚、挤压、旋转。我们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看向顾明：“老顾，后方各条战线，压力测试结果如何？”
顾明立刻回答，语速平稳：“资金应急通道完成最后校验，宋总、李总以及香江方面确认，协议触发条件满足后，四十八小时内，第一笔百亿级流动性支持可以到位。供应链‘堡垒’完成最后一次压力测试，关键节点冗余度达标。政府关系层面，王局传来非正式消息，对于涉及关键核心技术的跨境并购，更高级别的‘关注’已经形成，周天明想快速通过某些国内的必要程序，会遇到阻力。舆论引导按计划进行，目前产业讨论的焦点，正从单纯的收购金额，转向技术开放与垄断危害。”
“很好。”陈序点头，目光转向赵知远和沈雨萱，“技术替代与专利战的弹药，储备得怎么样了？”
赵知远抢着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perceptech的脉冲神经网络方案，经过我们联合优化，在特定动态场景下的感知重建效率，已经追平NeuVision主流方案的百分之七十五！而且功耗更低！专利规避设计小组找到了三条可能的技术路径，正在模拟验证。沈博士那边……”
沈雨萱接上，声音清晰冷静：“三个核心专利的无效化申诉法律论证已经完成，胜诉概率评估上调至百分之三十五。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了NeuVision在早期一项基础专利上，可能存在的‘优先权’瑕疵，正在联合欧洲的专利律师进行深挖，如果成功，可以动摇他们至少百分之二十的专利墙根基。另外，我们通过学术渠道，向汉斯·伯格和米勒等核心研发人员，匿名传递了关于‘天智科技’过往收购案例中，技术团队被边缘化、研发项目被雪藏的分析报告……希望能触动他们。”
“干得漂亮。”陈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看向陆涛，“‘木马’，找到能撬动的缝隙了吗？”
陆涛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米勒的态度有软化迹象，他私下回复了我们一封加密邮件，没有明确表态，但提了很多关于未来技术路线融合的‘假设性’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我们正在通过一个双方都信任的第三方学术机构，安排一次非正式的、纯技术交流性质的视频会议。至于汉斯·伯格……依然被紧紧包裹着，但我们的情报显示，他最近两次与周天明方面代表的会面，气氛并不愉快，似乎在某些‘保证条款’的细节上发生了争执。”
“争执？”陈序的眉毛微微扬起，“很好。矛盾是最好利用的武器。继续施加影响，但不要暴露我们的急切。重点放在技术理想和长远发展上，周天明能给的是钱和强权，我们能给的，是尊重和共同的未来图景。”
最后，他看向魏国峰，眼神变得格外深沉：“魏总，我们身上的‘旧伤疤’，以及对方可能藏着的‘老底’，情况如何？”
魏国峰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有力：“张浩的监控在持续，尚未发现他对外传递信息的迹象，但他最近活动频率降低，似乎在等待什么。我们内部的‘合规复核’已完成百分之八十，发现十七处可能被曲解或攻击的历史遗留问题点，法务和公关已针对每一点制定了至少两套应对预案。至于‘金盛广场’地下……施工员那条线暂时冻结，避免打草惊蛇。但通过其他渠道，我们获得了一份当年参与地基工程的分包商名单，其中一家公司……在工程结束后不久就注销了，法人代表失踪。正在追溯其当年的工人和监理人员，这是一条新线，但需要时间。”
“时间……”陈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周天明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他调集了天文数字的资金，不可能一直悬在那里。NeuVision的收购，很快就会见分晓。而他的攻击，也必然随之升级。”
他走回办公桌后，没有坐下，只是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扫过眼前的六张面孔。
“诸位，该做的准备，我们已经做了。能想到的漏洞，我们在尽力修补。能争取的盟友，我们在尽力团结。能储备的弹药，我们在拼命生产。”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现在，我们就像一艘已经检查完所有铆钉、加满了燃料、校准了炮位的战舰，驶入了最后也是最为凶险的海域。风暴就在眼前，敌人就在雾中。”
他顿了顿，让寂静再次弥漫，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不知道这场风暴最终会带走什么，又会留下什么。但我知道，从我们决定不向周天明那种力量低头、决定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开始，我们就已经选择了成为风暴本身的一部分。我们不再是被动承受者，我们是……风暴之眼。最平静，也最狂暴的中心。”
“所以，”他直起身，目光变得无比坦然和平静，“不必再焦虑，不必再猜测。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位置，相信身边的同伴，然后……迎接它。”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耀、却也暗流汹涌的城市与天空。
“看，天气多好。正是决战的好日子。”
办公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力量在无声地流淌、汇聚。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立在光与影交界处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份锐利到极致的平静。那不是放弃，不是认命，而是将一切算计、担忧、恐惧都沉淀下去后，剩下的最纯粹的战意和……对命运的坦然接纳。
风暴之眼，已然形成。平静之下，是足以撕裂一切旧秩序、冲刷出所有真相的、毁灭与新生的狂暴力量。而他们，正身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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