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阳光被窗框切割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束，尘埃在光束中无声浮沉。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等待着林舟对那个终极问题的回答。
赵兴邦的目光如炬，穿透了长长的会议桌，牢牢锁定在林舟身上。那不像是一个简单的提问，更像是一次最后的考校，一道决定这艘巨轮未来航向的最终密令。
最紧迫、最现实的威胁，是什么？
王建国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收敛了，他身体前倾，扶了扶眼镜，眼神里带着审视。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还能说出什么花来。在他看来，所谓的“数字安全”，不过是危言耸听，是为那个千亿项目强行拔高维度的说辞。
林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平静地与赵兴邦对视了数秒。在这一刻，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赵兴邦一定是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些什么，或者说，他早已对某些潜藏的风险产生了高度警觉。他今天的提问，是在逼着林舟，将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林舟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王建国紧绷的脸，到李瑞紧张的额头，最后又回到了赵兴邦的脸上。
“书记，各位领导。”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我们面临的最紧迫、最现实的威胁，不是一场未来的战争，而是一场已经打响，但我们大多数人却浑然不觉的，无声的战争。”
他没有用任何激昂的语调，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场战争，争夺的不是土地，不是石油，而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核心的战略资源——数据。”
“我举一个例子。”林舟的视线转向了分管卫生的副省长，“假如，有一家外资企业，打着生物科技合作、投资建厂的旗号，进入我们省。它通过各种看似合法的商业合作，与我们的医院、体检中心、保险公司建立联系。然后，利用我们技术上的漏洞和监管上的空白，在几年时间里，悄无声息地，获取了我们省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居民的全套健康档案、基因信息。”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分管卫生的副省长脸色瞬间变了。
林舟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它拿到这些数据后，可以做什么？往小了说，它可以精确分析出我们省高发疾病的图谱，从而垄断特效药的研发和销售，让我们的人民为自己的健康付出天价。往大了说，它可以建立针对我们省人群的基因模型，研发出只对我们特定基因序列有效的病毒或生物制剂。这，算不算最紧迫、最现实的威胁？”
“轰”的一声，林舟的话像一颗无形的炸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炸开。
“危言耸听！”王建国几乎是下意识地拍案而起，但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林舟同志，这是省委常委会，不是科幻小说研讨会！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证据？”林舟迎着王建国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王厅长，当年我们研究‘两弹一星’的时候，难道是等敌人把原子弹扔到我们头顶上了，才去找证据的吗？国家安全，从来不是亡羊补牢，而是未雨绸缪，是防患于未然！”
他转向赵兴邦，微微欠身：“书记，我没有点名任何一家企业，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只要存在万分之一，我们就必须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防范。因为一旦发生，后果我们谁也承担不起。”
王建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被林舟那句“两弹一星”的比喻，堵得哑口无言。他可以质疑经济账，却无法质疑国家安全这顶“帽子”。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前对一千二百亿投资还心存疑虑的几位市长，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忽然觉得，和林舟描述的那种恐怖前景相比，一千二百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赵兴邦的眼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赞许。他缓缓靠回椅背，整个人的气场松弛下来。他知道，林舟通过了考验。他不仅看懂了棋盘，甚至还指出了棋盘之外，那片更广阔、更凶险的战场。
“说得好。”赵兴邦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国家安全，必须防患于未然。那么，你的‘数字底座’工程，就是为了防范这种威胁？”
“是，但还不够。”林舟顺势接过了话头，“李瑞同志刚才介绍的‘数字底座’，是我们的‘国防工程’。它能为我们建立起一座坚固的数字长城和数据保险柜。但是，再坚固的堡垒，也需要士兵去驻守。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真正的核心战斗力，不是钢筋水泥，不是服务器和光缆，而是人。”
他的话锋一转，让所有人的思路，从冰冷的危机感，转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我们最大的短板，恰恰就在这里。我们的高校，培养的计算机专业学生，知识体系陈旧，与市场严重脱节。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几个顶尖人才，却因为待遇、环境等问题，纷纷流向了东南沿海的互联网大厂。我们有全世界最多的网民，却没有足够多的，能够扞卫我们数字主权的‘数字士兵’。”
林舟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叔身上。
马叔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林舟的目光一罩，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因此，”林舟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提议的‘数字经济强省’战略，除了李瑞同志负责的‘数字底座’这一硬件基础，还需要第二个同样重要的支柱——由马叔牵头的‘数字人才培养’计划。”
“我？”马叔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错愕。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身上。
“让我去培养……数字人才？”马叔哭笑不得，“林舟，你没搞错吧？我连电脑开关机都得琢磨半天，你让我去搞大数据、人工智能？这不是让炊事班长去开战斗机吗？”
他这句朴实又生动的比喻，让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好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舟也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马叔，我不是让您去写代码，去当教授。我是请您出山，当咱们江北省数字人才的‘总后勤部长’和‘首席组织官’。”
“什么官？”马叔更糊涂了。
“马叔，您最擅长的是什么？”林舟问道。
“我？我擅长跟街坊邻居拉家常，调解邻里纠纷，组织个广场舞、社区晚会什么的……”马叔挠了挠头。
“这就对了！”林舟一拍手，“培养人才，不是关在象牙塔里就行。我们需要有人去跟各大高校的校长、院长‘拉家常’，让他们知道企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推动他们改革教学方案。我们需要有人去跟那些互联网大厂的江北籍高管‘攀亲戚’，把他们请回来，为家乡做贡献。我们更需要有人去为那些被我们吸引来的人才，解决他们最头疼的住房、子女入学、医疗保障这些‘邻里纠纷’。要给他们建最好的‘社区’，让他们安心留下来。”
林舟看着马叔，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事，只有您能做，只有您做得最好。技术上的事，有李瑞他们。但‘人’的事，这个‘巢’，得您来筑。”
马叔愣住了。他咂摸着林舟的话，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明亮。他好像明白了，林舟不是让他去冲锋陷阵，而是让他去打造一个稳固的、温暖的、充满人情味的大后方。
这活儿，他还真擅长。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凝重，而是一种被全新思路打开的豁然开朗。
硬件基础，人才培养。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战略蓝图，在所有人面前徐徐展开。
赵兴邦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欣赏。他看向马叔：“老马，怎么样？这个‘总后勤部长’，你当不当？”
马叔挺直了腰杆，中气十足地回道：“当！书记您放心，只要是林舟这小子画出来的道道，保管要人有人，要窝有窝！”
会议的基调，至此已经彻底奠定。王建国坐在那里，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他知道，大势已去。林舟已经成功地将一个经济议题，升维成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关乎生存与未来的战略议题。
然而，林舟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等众人消化完这个信息后，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沉肃。
“书记，各位领导。我们有了坚固的堡舍，有了忠诚的士兵。但面对一场现代化的战争，还缺一样东西。”
所有人的心，又被他提了起来。
“我们还缺一部严明的‘军法’。”
林舟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会议桌的另一侧。那里，省纪委书记、监委主任苏晓，正端坐着，眼神清冷，一直沉默不语。
“有了‘法’，我们才能明确数据的归属权、使用权和收益权。有了‘法’，我们才能对那些窃取我们数据的内外之贼，亮出最锋利的剑。这，就是我整个战略的第三根，也是最坚硬的一根支柱——建立一套权责清晰、惩戒严厉的‘数据安全监管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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