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了一会,崔传成提出要走,被永昶死死拉住,永昶让崔传成无论如何得吃完饭再走,否则就不认这个同学了。反正来了,你就别想七想八了,就是回去也不早了,今天的损失我补给你,行了吧?永昶真心实意地挽留崔传成,这样一说,崔传成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假若再执意要走,那就是不识数了。永昶的想法很简单,大老远的来了,又快赶上饭点了,再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去怎么都说不过去,传出去还不被笑话死。
看着里里外外都是贺喜的人,崔传成有些吃惊苗家的排场,他怎么也没想到送朱门也能摆这么大的场,寻常人家的娶亲也不过如此。崔传成的想象里,送朱门,作为苗家村的大户人家,三五桌也就了不得了,没想到事实大大超出他的预料,原本想找永昶聊聊的想法也让位于现实,看永昶忙碌的样子,根本没有时间和他闲聊,崔传成借口屋里太闷,跟永昶打了声招呼,就出了苗家,漫无目的随便走走。
苗褚氏迎接着一波又一波道喜的亲朋及邻居,心下却没忘记大满家煮着的红鸡蛋。村里送朱门,惯例是一家两个红鸡蛋,不管有没有来往,皆是如此。自家一下子添了龙凤胎,自然不能只送两个鸡蛋了事,苗褚氏决定一家四个鸡蛋,苗家庄大小一百多户人家,每家四个鸡蛋,加起来就得五百多,梅兰娘家的红鸡蛋也要五百,自家娘家哥几家子加起来也要五百,杂七杂八加起来就得上两千,两千个鸡蛋煮出来,再挨个染上洋红,可不是小功夫,苗褚氏脱不开身,让永昶去看看,客人吃完饭都要拿着的,让人家等着也不是个事。
永昶得了母亲的信去大满家,半路上遇到闲逛的崔传成,永昶一笑,别走远,等会就该入席了。崔传成也笑笑,我随便看看,你们庄我第一次来,村头那家的宅子怪气派,还有炮楼子。永昶说那是保长家的,他有个儿子在外边当兵,是个连长还是排长,我也说不清,要么你别遛了,跟我去看看红鸡蛋咋样了,还有你的一份呢。崔传成说了声好就跟在永昶后边去了大满家。
早饭后,大满就一直拉着风箱煮鸡蛋,一锅好了再煮下一锅,煮好的鸡蛋都捞出来晾着,母亲则在一边忙着染洋红,永昶的两个本家嫂子跟着帮忙,嘴下不住闲地聊着家长里短。大满母亲不无感慨地说,这么多年东家就操心着永昶的事,如今终于好了,娶了女先生,这又一下子生了俩,还是龙凤胎,儿女双全,真好。大满插话说,这是苗家婶子命好,永昶的命也好,头胎就是一男一女,啧啧,人家永昶家的真会生。话音刚落,就被女人踢了一脚,这也是你这个老大伯说的话?大满嘿嘿笑,你踢我干嘛,我又没多说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人家永昶家的就是会生,一个牛是放,两个牛也是放,苗家婶子可有忙的了。大满女人这下不踢大满,转头对婆婆说,娘,你看他说的什么话,还怨我踢他,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还一个牛是放两个牛还是放,永昶听了不凶你才怪。
我凶谁?我谁也不凶,永昶笑呵呵地进来,马上开席了,我过来看看鸡蛋煮得咋样了,顺便叫你们过去吃饭。
大满不好意思一笑,不饿不饿,光是煮烂的鸡蛋都吃饱了。
山东人真是辟邪的,说曹操曹操到,正说你家媳妇会生呢。永昶的一个本家嫂子接话说。
永昶笑笑,巧了,说着拿起一个煮好的鸡蛋扔给崔传成,自己又拿了一个煮破的鸡蛋剥了吃了。这一锅差不多了吧?厨子那边马上开席了,我娘让我过来看看,顺便喊你们过去吃饭。
呦,我们还坐席?永昶的另一个本家嫂子惊讶道。
都坐,都坐,都预备了,忙了一上午了,哪能落下你呢。永昶说。
到底是大户人家,家大业大,我可沾我永昶兄弟的光喽,一上午光鸡蛋吃了好几个,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自己坐月子也没吃这么多鸡蛋,俺家那个嫌我生了个闺女,说什么,给你吃这几个都是不孬了,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生男生女能是我说的算?还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一番话引得几个人都笑起来,大满娘指着说,你瞧你这嘴,也不怕人家笑话,有外人呢,我看了,几个鸡蛋也堵不住你的嘴,活该你男人说你。
永昶本家嫂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完后还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等我生了个小子,要是不管够我鸡蛋吃,看我怎么消贬那家人。
永昶打圆场说,我四楞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拿你多指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就偷笑吧。
永昶的话又引来一阵笑,谁也想不到当了先生的永昶也学会了开玩笑,村里的一些事情也是门清。永昶所说的他的四楞哥谁都知道是个捣实锤的的主,说话不知道拐弯,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有时候一句话能把人怼到南墙,可人心眼不坏,老实巴交的,只知道一门心思种庄稼打短工,对女人也还好。
永昶一个鸡蛋没下肚,三匹快马驮着三个精壮的汉子进了村。打头的汉子似乎认得路,眯着眼了了了郭家高大的炮楼,嘴里啧啧有声。跟随的两个同伙也饶有兴趣地盯着看,其中一个说,在这小穷山窝窝还有这样气派的宅子,不瓤。打头的汉子说,可别小看穷山窝窝,深山出俊鸟,穷山窝窝里也有有钱人。我要是有钱了我也盖弄一套宅子抖发抖发,看谁还敢看不起我。刚才说话的汉子说。你?这辈子别想了,打头的汉子说,外财不发命穷人,能保住头上这个吃饭的家伙就不孬了,还想七想八的,等会机灵这点,按老规矩办,这地毕竟离青石街近,小心阴沟里翻船,说着,一抖缰绳径直往村里行去,似乎熟悉的很。两个同伙齐齐应了声是,其中一个问道,大当家的,我有一事不明白,你跟这苗家到底什么关系,干嘛非得要来凑这个热闹?咱可是冒着风险啊。打头的汉子慢悠悠地来了句你怕了?先前问话的那个嗤了一声,我长永啥时候怕过?自打跟你吃这碗饭我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了。打头的汉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我的好兄弟,走,痛快地喝酒吃红鸡蛋去。
苗家的几门亲戚郭修谋门清,就连不常走动的苗南拳的那个徒弟,郭修谋都能叫上名字。自打执事一来,苗家大大小小的红白事,从苗南拳过世到永昶娶亲,乃至眼前的送朱门,郭修谋一次不落,且当仁不让地都是总执事或者总执喜,是以,苗家的几门亲戚郭修谋也都混了个脸熟,最不济也能认出了那是苗家的哪门亲戚,而令郭修谋奇怪的是,眼前的三个精壮汉子郭修谋却一点印象都没有。郭修谋的职责就是招呼好客人,虽然面生,看样子定是苗家的亲朋无疑, 守在门口迎接客人的郭修谋遵循必要的礼节迎上去,笑着打着拱招呼稀客稀客。
永昶从大满家回来,老远就看到门口停着三匹马,马前各站着一个壮实的汉子。自家有这样的亲戚?永昶实在想不出来,除了大舅家,梅兰的娘家,苗家的亲戚少得可怜,老亲戚少亲戚加起来也就是有限的几炮来往,而且早已坐在客厅喝茶了,更何况这样的派头也极罕见,十里八里的路程断不会如此招摇的用上三匹快马,那能是谁呢,会不会走错了门,永昶想着,疾步过去,到了跟前才认出十几日前见过的三节子正倒背着手看门楣上的砖雕忠厚传家的牌匾。
永昶吃了一惊,自家何时跟三节子有过来往?难道仅仅凭十几天前的偶然相遇?从内心里,永昶不想跟三节子发生任何的来往,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教书的先生跟一个马子头攀上交情,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在永昶的认知里,任你三节子名声在外,顶了个义匪的帽子,总归还是甩不掉土匪的事实。更何况,老辈的经验告诉他,跟一个土匪打交道,传出去于自己肯定没有好处。
永昶,你来了正好,你的朋友来了,我正让他们进屋喝茶呢。
主家来了,郭修谋当然退到一边,不知怎地,眼前三个汉子没来由地让他紧张,这可是执喜多年来的第一次,实在莫名其妙。郭修谋有些纳闷,永昶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伙江湖人士,看样子跟永昶的关系很不一般,这样看,倒真的小瞧苗家的永昶了,一个看似文弱的先生交际竟然这么广。
苗兄弟,恭喜,恭喜。三节子看到永昶,打着拱笑说道,只是那表情明显有调笑的意味。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永昶肯定不能让三节子下不了台,他颇不情愿地走上去,你怎么来了?
三节子发现永昶的语气中的冷淡,或者说发现了根本没在乎,我给你说过,到时候一定来喝你的喜酒,怎样,我没食言吧?
永昶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又暗暗佩服三节子的实在,感情那晚上说的话不是随口那么一说,江湖上传言,三节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由此看来果然不虚。
请屋里喝茶,永昶不情愿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头走在了前边。说实话,永昶还真没打算邀请三节子进去坐席,他实在不想跟一个马子头扯上关系,实际上没有医院的意外相见,永昶根本不可能认识他,毕竟生活中没有交集,更没有交集的必要,一个教书的先生跟一个马子头,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差距太大,抓钩子剃头---两道。可是目前,三节子确实来了,明确表示就是来喝永昶的喜酒,伸手不打笑脸人,永昶苦笑不已,只怕自己跟三节子的交往落到实处了,想甩都甩不掉。
三节子极是豪爽地拍了一下永昶的肩膀,样子很近道,那架势好像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行啊,兄弟,三节子说,一炮双响,厉害,厉害,恭喜恭喜。
永昶有些不适应三节子的亲昵,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您这是?永昶问,他确实吃不准三节子的来意,所以不敢肯定三节子是来喝喜酒的,再说,他跟三节子也没有交情,至于来往更谈不上,永昶猜测,三节子路过的可能性更大。
我?三节子指指自己,当然是来喝你的喜酒,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对你说,山南没有我知道的事,我不光知道你生了一对仿生,我还知道你什么时候送朱门,这不,我来了,吃红鸡蛋来了,总不能让我在门口站着吧,我可是说过的,你送朱门我来喝喜酒,一个吐沫一个钉,我三节子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所以我来了,老二,说着,三节子扭头对跟随的一个汉子说,把喜礼拿出来,我永昶大兄弟喜添闺女儿,我这当大爷的不能空着手不是。那个被称为老二的汉子从马背上取下两个盒子递了过来。
永昶没有接,实话实说,这事要家母做主,收不收得问问她,不能谁的来往都收。
三节子爽朗一笑,那你就去问问,我在这等着。
听说三节子亲自过来行礼,苗褚氏吃了一惊,去县城看儿媳妇梅兰的时候城门上就贴着缉拿三节子的布告,上边说悬赏二百大洋缉拿土匪三节子,还有画像。如今这个被缉拿的马子头竟然亲自上门讨要喜酒,这事怎么说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问永昶,你怎么认识他的,是不是早就跟他有来往,语气急切地好像永昶学了坏。永昶苦笑道,哪有的事,就萍水相逢,见过一面。苗褚氏哦了一声,信了永昶,要不要收三节子的礼物还真的要思量思量,这年月跟马子扯上关系可不是好事,思量再三,苗褚氏决定不收礼,反照管。既然人家来了,撵走也不好,再说,苗褚氏也不想得罪马子,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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