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夜风仿佛被冻结了。
顾清姿那句“我和你一起去”，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带着冰冷的锋芒。
玄宸即将迈出庭院的脚步，停住了。
他转过身，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金色眼眸，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严厉的审视。
“不行。”
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冷，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三眼神族需要你，‘食客’的威胁并未解除。”他陈述着事实，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砝码，砸在顾清姿的计划上，“而且，你心神耗损严重，需要休养。”
他说的是对的，每一个理由都无懈可击。
跪在地上的玄钰长老，也抬起浑浊的眼，看向这个突然要插手神族内部事务的女子。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本能的排斥与警惕。神族的圣地，怎容一个外人踏足？
顾清姿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她只是迎着玄宸的视线，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让她与玄宸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三尺。她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因压抑着滔天杀意而变得极不稳定的神力波动。
“第一，”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袭击圣地的黑袍人，与噬眼魔巢穴里的东西，气息同源。你觉得，它们的目标，真的只有一个‘创世石’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满脸震惊的云舒和云曦。
“今天可以是神族圣地，明天，就可以是三眼神族的圣山。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玄宸没有说话，但顾清姿能感觉到，他那冰封般的气场，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第二，”顾清姿继续说道，她的声音里，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锐气，“我的眼睛，能看穿虚妄。我的感知，能追踪邪祟。你此去圣地，面对的是一片废墟和一群藏在阴影里的老鼠。你确定，你不需要一个能帮你把这些老鼠，从洞里揪出来的帮手？”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玄宸此刻最大的痛点。
他强大，但他是战士，不是猎犬。面对一个已经被摧毁的圣地和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敌人，他最缺的，恰恰就是顾清姿所拥有的、那种洞悉本源、追踪痕迹的诡异能力。
玄钰长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所以能逃出来，除了几分运气，更多的是因为敌人根本不屑于追杀。他们对那群黑袍人，一无所知。
“第三。”顾清姿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但说出的话，却让玄宸的面具下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邪物残魂，称我为‘同类’。它知道‘嫁接’。而你的神族圣地，既然藏着‘创世石’这种关乎世界本源的至宝，或许……也藏着关于‘嫁接’天赋起源的秘密。”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玄宸，这不只是你的复仇。这也是我的寻根。我必须去。”
公事，私事，利弊，价值。
她将一切都摊开在桌面上，冷静，且不容拒绝。
庭院中，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玄宸沉默地看着她，那张银色的面具，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顾清姿能想象，面具之下，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此刻正掀起怎样的波澜。
良久，一直静立一旁的云舒，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清姿说的没错。”
她走到场中，目光先是落在玄钰长老那条空荡荡的袖管上，带着一丝同情，随即又转向玄宸，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玄宸少主，这已经不是神族一家的危机。无论是‘食客’，还是这群袭击圣地的黑袍人，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所有生灵的威胁。三眼神族，不能坐视不管。”
她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带着一族之长的威严与决断。
她看向自己的族弟，云曦。
“云曦。”
“在！”云曦立刻挺直了胸膛，眼中战意重燃。
“你即刻点齐十名最精锐的天眼卫，带上族中最好的疗伤丹药与法器，”云舒的命令清晰而迅速，“随玄宸少主与顾姑娘，同赴神族圣地。你们的任务，不是参战，而是探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清这股势力的底细！”
“是！”云曦重重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他看向顾清姿和玄宸的眼神，充满了信服。经历过魔巢的生死一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人联手，能爆发出何等恐怖的能量。
玄钰长老愣住了。
他没想到，三眼神族的族长，不仅同意让顾清姿这个外人前往，甚至还派出了族中最精锐的力量支援。
他看着眼前这个外表清冷柔弱，言语却字字珠玑的女子，心中的那份排斥，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与审视的情绪所取代。
或许……她真的能成为少主的助力？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玄宸身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顾清姿的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那番话，究竟有几分能打动他。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他还是拒绝，她就自己偷偷跟上去的准备。
就在这时，玄宸，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好。”
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顾清姿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才悄然放松下来。她知道，她赌赢了。
“多谢云舒族长。”玄宸转向云舒，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随后，他不再耽搁，转身走到那名昏死的年轻神族修士身旁，俯身将其背起。又看了一眼玄钰长老。
“还能走吗？”
“能！”玄钰长老用仅剩的独臂，擦去脸上的血泪，那死灰般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云舒立刻命人去取来最好的青玉木飞舟，并为他们准备了大量的补给。
三眼神族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
云曦率领着十名身披银甲、眉心天眼闪烁着凌厉光芒的天眼卫，早已在飞舟上列队等候。他们每一个，都至少是王体境后期的修为，气息沉凝，显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临行前，云舒将顾清姿拉到一旁。
“那个《天眼秘典》，你……”她看着顾清姿依旧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忧。
“已经看完了。”顾清姿答道。
云舒一怔，随即苦笑。她本想说不必急于一时，没想到顾清姿竟用短短三日，就将需要族中天才耗费数十年才能参悟的秘典给“看完”了。她不再多问，只是将一个储物袋塞到顾清姿手中。
“这里面，是族中积攒的一些能稳固心神、补充神魂的灵药。或许，能帮你缓解一二。”
顾清姿握着那尚有余温的储物袋，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多谢。”
她没有推辞，转身登上了飞舟。
飞舟之上，气氛肃杀。
玄钰长老和那名昏迷的族人被安置在船舱内，由三眼神族的医师照料。
玄宸站在舟头，遥望着圣地所在的方向，身形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顾清姿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高空的夜风，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那幅不祥的预见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玄宸半跪在废墟中，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渗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心悸。她知道，她不能说。但什么都不说，她又无法安心。
她看着玄宸的侧影，那银色的面具，在星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玄宸。”她忽然开口。
“嗯？”
“你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还能斩出几次？”她问得突兀。
玄宸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一次。”他没有隐瞒，“而且，需要时间蓄力。”
顾清姿的心，又向下一沉。
果然，那一剑的代价，远比她想象的更大。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远方无尽的黑暗，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
“所以，别逞强。”
“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
玄宸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他侧过头，看向顾清姿，面具下的双眼，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光芒。
“它还是我们这群乌合之众里，最值钱的一条。”顾清姿忽然扯了扯嘴角，补上了后半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戏谑，“你要是死了，我们这趟买卖，可就亏大了。”
那份刚刚升起的、略显沉重的气氛，瞬间被冲淡。
玄宸看着她那故作轻松的样子，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飞舟猛地一震，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刺破夜幕，向着那片未知的、被阴云笼罩的神族圣地，全速驶去。
而在飞舟的船舱之内，那名原本昏迷不醒的年轻神族修士，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飞速转动，仿佛正陷入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若是有人能凑近倾听，便能勉强分辨出那几个模糊的字眼。
“……灭……神……教……”
“……创……世……石……”
以及，最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名字。
“……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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