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如送走谢兰?,车开出去没多远,心就乱成了团麻。他做梦也没想到,谢兰?竟成了抗日人士,连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的张境途也是。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向小西赘和告密,借他们的手除掉张境途,既能报夺妻之仇,又能表忠心。可这念头刚冒头,就被谢兰?那句“炜伟终会长大”砸得粉碎——他若真这么做,谢兰?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也真成了万劫不复的助纣为虐之辈,炜伟的人生也就彻底毁了。
脑子里像塞了团乱棉絮,到底是做那颗“明珠”,还是继续替日军卖命?老太太的叹息、谢兰?的眼神、管家临终的摇头、炜伟被小朋友骂的委屈、念姝欲言又止的关切……这些面孔在眼前一一晃过,搅得他心口发堵。
回到会所刚坐下,秘书就递来一份文件——小西赘和要他签署“扩大东北鸦片种植与贸易”的指令。陈先如扫了一眼,只觉得一阵恶心,猛地将文件推开:“不签!”起身就唤旺乐备车回家。
车在挂满日本旗帜的马路上行驶着。这条马路是凤城最繁华的街道,在这条街道上,有不少不良场所和歌舞场,还有华丽的日本洋行和日本商店。马路上来回奔驰着电车、汽车、摩托车、饥民、日本浪人……看到有关日军的所有一切,他感到烦躁不安,“助纣为虐,助纣为虐”,他的耳边响起了令他再也不能忽略和躲避的谴责,全是骂他背弃家国的难听话。他命旺乐择路绕行,速速离开这条布满日军标志的街道。
车拐进一条窄巷,两侧是矮塌的民房,路面坑坑洼洼,车只能慢慢挪。陈先如仰在后座,眼皮发沉,昏昏沉沉间,被一阵哭喊声惊醒。
他睁眼望去——五十米外,两个日军端着刺刀,正把一位佝偻的老人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往门外拖。男孩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攥着老人的衣角,枯黄的小脸吓得没了血色;老人不停地磕头求饶,背弯得像张弓,每一下都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闷响。不远处,两个日伪军正挨家挨户往外轰人,被赶出来的老百姓排成一排,低着头,谁也不敢吭声,只有影子在地上抖。
“他们想干什么?”陈先如沉声道,命旺乐停车。
副驾驶的梁五看出他的意思,忙嬉皮笑脸地劝:“老爷,他们的事咱别管,快走吧!”
陈先如瞪了他一眼,梁五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小的这就去问!”
他颠颠地跑过去,对着日军又是鞠躬又是点头,嘴里混着几句生硬的日语。日军瞥了眼路边的老爷车,没拦他。片刻后,梁五跑回来,脸色发白:“爷,这祖孙俩……就因为垃圾放错了地方,要被处死!”
“放错垃圾就要杀人?”陈先如的声音陡然拔高。
“日军有规定啊!”梁五压低声音,“生活垃圾必须在规定时间放门口左边,放右边就得按规定严惩!这不,把街坊都轰出来,就是杀鸡给猴看呢!”
“什么臭规定?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您日理万机,忘了!”梁五忙道,“当时这规定就是经您手签的啊!旺乐也知道!”
旺乐回过头,点头:“老爷,确有这事。那天您刚签完和少奶奶的离婚协议,张秘书拿过来一份‘满洲新秩序’的文件,您看都没看就签了。我后来问过,他说这就是其中一条……”
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他心烦意乱,签离婚协议的笔还没放下,随手就划了个勾。陈先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浑身的血都凉了。原来他亲手签下的,竟是这样的杀人令。
“传我的话,放了他们!”他咬着牙说。
“老爷,这可不行啊!”梁五急了,“日军哪讲情面?杀人不眨眼的……”
“让你去就去!”
梁五不敢再劝,跑过去跟日本兵比划了半天,灰溜溜地回来,脸都垮了:“老爷,他们说……没有小西大佐手谕,什么会长都不好使!根本不把您放眼里!”
陈先如的脸“腾”地红了——连两个日本兵都敢当众打他的脸!他猛地推开车门,刚要下车,就听“砰砰”两声枪响。
老人和孩子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地上。
“畜牲!”陈先如掏出枪就要冲出去,手腕却被死死按住。就在这时,又是两声枪响,那两个日军应声倒地。剩下的两个日伪军慌了神,朝着枪响的方向乱射,却连个人影都没摸着。紧接着又是两枪,两个伪军也倒了下去。
“是抗日人士!快开车!”梁五吓得魂都没了,一把将陈先如拽回车上,自己像兔子似的蹿进来。旺乐一脚油门,车疯了似的往前冲。
开出老远,梁五还在拍胸口:“天呀,抗日人士也太胆大包天了!光天化日就敢动手,枪法准得邪乎!幸亏跑快了……”
陈先如一言不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替百姓出头——这才是中国人的骨头。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日军面前的样子,想起小西赘和宴会上盯着谢兰?的龌龊眼神,想起陈万富忠心日本人的下场,想起自己连两个小日本兵都使唤不动……“啪!啪!”他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更疼。他就是个摇尾乞怜的懦夫,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回到家,陈先如在书房枯坐了一夜。做会长这些年,日军的凶残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帮着他们做的那些事,如今想起来,每一件都像刀子在扎心,疼得喘不过气。这个“会长”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要让炜伟背一辈子骂名!他埋下头,肩膀止不住地抽颤,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从前总以为当了官就能风光,能护着家人,到头来,连自己都护不住,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望。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裹着他,像裹着个困在笼子里的困兽。呛人的烟味钻进眼里,辣得他直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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