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坊市,百味楼二楼雅间。
方才步入的那位银边便袍冷峻男子,正是星宫派遣至雷鸣大陆调查坠龙涧一事的巡天卫副统领之一,名为赵元戟,金仙初期修为,正是之前与韩立交手的那位星使的直属上司。他端坐主位,面前虽摆着灵茶,却未动分毫,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透过雅间的单向窗格,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楼下街景,实则神识早已将整个黑风坊市笼罩在内,细致地过滤着每一道修士的气息。
两名随从肃立两侧,气息沉凝,皆是真仙境后期好手。
“大人,方才楼下那角落里的散修,似乎有些异常。”左侧随从忽然低声道,“虽刻意收敛,但其气血旺盛,法力流转间隐带煞气,绝非寻常落魄散修。而且,在我们进入时,他的心跳与气息有极其短暂的紊乱,虽然很快平复,但逃不过属下的‘聆心术’。”
赵元戟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未动,淡淡开口:“哦?可曾留下印记?”
“在他离店时,属下已悄然在其身上种下了‘星痕香’,无色无味,寻常真仙难以察觉,三月之内,只要在千里范围内,皆可被‘星引盘’感知。”右侧随从恭敬答道,手中托出一方巴掌大小、布满星辰刻纹的银白色罗盘,此刻罗盘中央,正有一点微弱的银光,指向坊市东南方向,缓缓移动。
“做得好。”赵元戟微微颔首,“此人修为不过真仙初期,却给本座一种精干锐利之感,且对星宫之人反应异常,即便不是正主,也必有关联。坠龙涧之事,那暗金火焰修士能从容脱身,必有同伙或势力接应。跟上去,先不要打草惊蛇,看他与何人联络,去往何处。”
“是!”两名随从领命,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空气,消失不见。他们的隐匿之术虽不及影蛇那般诡谲,却也极为高明,等闲难以发现。
赵元戟独自留在雅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深邃。
“暗金火焰……净化与禁锢……还能从赵坤(之前那位星使)手下逃脱……”他低声自语,“雷鸣大陆何时出了这等人物?莫非真是中央仙域某些隐世道统派来搅局的棋子?还是……与那‘上古炎皇’的传闻有关?”
作为星宫高层,他对仙域诸多秘辛有所了解。雷鸣大陆虽偏远古老,但上古时期也曾辉煌,传闻有数位道祖级人物在此留下道统遗迹。“炎皇”之名,在星宫古老卷宗中亦有零星记载,似乎是一位以火证道、威能无边的上古大能。只是年代太过久远,遗迹难寻,线索寥寥。
若那暗金火焰修士真与炎皇传承有关……赵元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事,或许比单纯追捕一个挑衅星宫的修士,更有价值。
他放下茶杯,身形亦缓缓淡去,仿佛从未在此出现过。
……
坊市东南,胡勇离开百味楼后,并未直接返回位于坊市边缘的临时落脚点。他先是在几条热闹的街巷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采购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炼丹材料,又在几处人流混杂的摊位前驻足砍价,一副标准散修模样。
然而,他心中警铃始终未息。多年刀头舔血的经验告诉他,方才酒楼中那星宫高手绝非偶然出现,其目光扫过自己时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绝非错觉。自己很可能已经被注意到了。
他不敢立刻通过隐秘渠道向青冥山传讯,那会暴露联络点。他必须设法甩掉可能的跟踪,或者至少确认是否被跟踪。
行至一处售卖低阶符箓的摊前,胡勇蹲下身,假意挑选,同时借着摊位铜镜的反射,眼角余光迅速扫视身后。人流熙攘,似乎并无异常。但他不敢大意,星宫手段莫测。
他选中几张符箓,付了灵石,起身时,手指似无意地弹了一下袖口。一点微不可查的、无色无味的粉末悄然飘散在身后空气中。这是他独门的“寻踪粉”,对修士无害,但能附着在追踪者身上,只要对方在百丈内,他手中另一块特制玉佩便会微微发热。
走出数十步后,袖中玉佩果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被跟踪了!而且距离很近!
胡勇心中一沉,脚步却未乱。他迅速拐入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巷道,同时手中扣住了一枚“幻影符”。此符能制造一个与他气息、外形一模一样的幻影,持续三息,足以迷惑追踪者片刻。
就在他即将激发符箓的刹那,异变突生!
前方巷道出口,空气微微扭曲,一名身着星宫制式软甲、面容模糊的修士无声无息地浮现,挡住了去路!正是赵元戟的两名随从之一!
与此同时,身后巷道入口,另一名随从也显出身形,前后夹击!
“道友留步。”前方那名随从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家大人有请,有事相询。”
胡勇心中骇然,对方竟如此之快,且能精准预判他的路线,显然早有准备!他强行镇定,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两位星宫大人,不知找小人何事?小人一向安分守己……”
话未说完,他猛地将手中“幻影符”向后一抛,同时身形朝着侧方墙壁狠狠撞去!那墙壁看似结实,实则是他早已探查好的、一处年久失修的薄弱点,以他真仙修为,足以撞开逃遁!
“哼,雕虫小技。”
身后那名随从冷哼一声,抬手凌空一抓,那尚未完全激发的“幻影符”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瞬间灵光黯淡,化为灰烬。同时,前方那名随从屈指一弹,一点星光激射而出,后发先至,没入胡勇即将撞上的墙壁!
“嗡!”
墙壁表面瞬间浮现出一层银色的星辰光膜,坚韧无比!胡勇全力一撞,竟如同撞在铁板上,闷哼一声,被反震之力弹回,气血翻腾!
“敬酒不吃吃罚酒。”前方随从语气转冷,身形一晃,已至胡勇面前,一只星光缭绕的手掌朝着他肩膀抓来,速度快得胡勇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就要被擒——
“嗤!”
一道细不可察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丝线,毫无征兆地自巷道顶端的阴影中射出,精准地刺向那名随从手腕要穴!丝线未至,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神魂的气息已然降临!
那随从脸色微变,抓向胡勇的手掌不得不中途变向,屈指一弹,一道星光击向冰蓝丝线。
“叮!”
一声轻响,冰蓝丝线应声而断,化为冰雾消散。但就是这一阻,胡勇已趁机向后急退,同时袖中滑出一枚赤红色符箓,毫不犹豫地捏碎!
“轰!”
符箓爆开,化作一团炽热的火云,瞬间充满狭窄巷道,遮蔽视线,更有一股混乱的空间波动弥漫!
“爆炎遁空符?!”两名随从皆是识货之人,这符箓虽品阶不高,但兼具攻击、遮蔽与短距离随机传送之效,是低阶修士保命的绝佳之物,炼制不易。此人竟有这等东西?
火云与空间波动干扰了他们的神识锁定。待两人挥手驱散火云,巷道内已空无一人,只余一丝微弱的空间涟漪正在平复。
“追!”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催动“星引盘”。罗盘上,代表胡勇的银色光点已然出现在数十里之外,正朝着东南方向疾速移动,速度极快,显然是用了某种遁术。
“他逃不掉。”其中一人冷声道,两人身形化作星光,破空追去。
他们并未注意到,在胡勇捏碎符箓、火云爆开的刹那,另有一道极其隐晦、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淡青色虚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巷道顶部,在火云与空间波动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遁出了巷道,朝着与胡勇相反的方向,没入了坊市更深处的人潮中。
那道淡青色虚影,才是胡勇的真身!方才捏碎符箓、引发火云并制造传送波动的,不过是他早年得到的一具以假乱真的“替身傀儡”!此傀儡能模拟他的气息与部分法力波动,关键时刻用以金蝉脱壳。至于那“爆炎遁空符”,自然也是假的,只是普通的烈焰符加上一丝空间扰乱材料。
真正的胡勇,早已趁乱脱身。他不敢停留,迅速改换容貌气息,混入人流,朝着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处绝对安全的秘密联络点潜去。他必须尽快将星宫高手已至、且怀疑到自己(进而可能怀疑到青冥山)的消息传回去!
而那两名星宫随从追出数百里后,终于在一处荒山追上了那具“替身傀儡”。傀儡感应到追兵临近,自动触发了预设的自毁禁制,“轰”的一声炸成一团烈焰,什么都没留下。
两人脸色铁青,知道被耍了。再催动“星引盘”,那点“星痕香”的感应已彻底消失,显然被对方以某种手段清除了。
“好狡猾的家伙!”一人咬牙切齿。
“无妨。”另一人相对冷静,“此人既有如此手段与警觉,更说明其背后必有势力。他最后消失的方向是东南,而东南方……最大的势力是……”他目光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峦,“青冥山?”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
“立刻禀报赵大人!”
……
青冥山,地底玄室。
韩立对外界风云变幻一无所知。他已进入闭关的第九日。
静室中央,那九点“冥阴精粹”已消失不见,尽数被炼化吸收。韩立周身笼罩在一层奇异的、半明半暗的光晕之中。光晕缓缓流转,时而呈现出暗金之色,散发着稳定、灼热、生机的气息;时而又转为幽暗之色,带着阴冷、沉静、滋养的韵味。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并非冲突,而是如同阴阳鱼般,围绕着他缓缓旋转,彼此交融,达成一种动态的平衡。
他的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平稳,不仅伤势尽复,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因伤势与搏杀而带来的凌厉锋芒,多了几分深沉内敛、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那是道基得到根本性滋补与调和后的外在体现。
胸口处,那朵暗金莲台的虚影已完全凝实,如同真正的玉石雕琢而成,静静悬浮,莲瓣之上,隐隐有幽暗与赤金交织的纹路流淌。莲心处的永恒心火,色泽更加深邃内敛,火焰稳定得如同静止,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恒定”与“净化”真意。更深处,那枚“炎皇道种”似乎也壮大了一丝,散发出的道韵更加玄奥。
韩立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星河流转,阴阳交替,最终归于一片澄澈深邃的平静。
他摊开双手,左手掌心,一团暗金色的永恒心火跃动;右手掌心,则是一缕漆黑如墨、却散发着精纯阴冥生机的幽暗气流。两者在他意念控制下,缓缓靠近,非但没有相互湮灭,反而如同久别重逢的故友,彼此吸引,交织缠绕,最终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巴掌大小的太极图虚影,稳定地悬浮于他双掌之间。
阴阳相济,水火交融。
“成功了……”韩立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喜悦。此番炼化“冥阴精粹”,不仅弥补了道基旧伤,更让他初步掌握了调和阴阳之力。虽然只是皮毛,却为他未来的道途打开了更广阔的可能性。永恒心火因融合了一丝至阴精华,其“净化”与“承载”的特性似乎也发生了一些积极的变化,变得更加圆融,少了几分纯粹的刚猛,多了几分柔韧与适应性。
他收敛法力,双掌间的太极图虚影缓缓消散。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和谐,韩立估计,自己的实力比闭关前至少提升了三成!这并非境界的提升,而是法力质量、道基稳固度、神通掌控力以及对法则感悟的综合提升。如今再面对那星使赵坤,即便不敌,也断不会像上次那般狼狈。
他掐指一算,闭关不过九日。不知外界情况如何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结束闭关时,静室入口处,那枚留给南宫婉的赤金色警讯符,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并剧烈震颤起来!
警讯!而且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警讯!
韩立脸色一沉,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
归元殿静室。
南宫婉、墨辰、石坚三人齐聚,脸色皆凝重无比。就在刚才,他们收到了胡勇通过紧急秘密渠道、不惜暴露一处重要联络点传回的加急密讯:星宫疑似金仙级高手已至黑风坊市,且可能已怀疑到青冥山!胡勇本人行踪暴露,凭借替身傀儡侥幸逃脱,现已隐匿,但提醒山门务必做好最坏准备!
几乎在收到密讯的同时,护山大阵外围预警禁制传来轻微却持续的波动——有强大的不明修士,正在山门附近徘徊、探查,其气息虽极力掩饰,但阵法核心处那面由韩立亲自炼制、融入一丝永恒心火道韵的“窥真镜”上,已隐隐映照出点点星辰之光!
星宫的人,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
“启动乙字预案,所有弟子进入指定位置,外松内紧,非必要不得外出。核心防御阵法功率提升至七成,隐匿阵法全开。”南宫婉迅速下令,声音虽急却不乱。
墨辰与石坚领命,正要分头行动。
殿中空气微漾,韩立的身影已然出现。
“夫君!”“主上!”“韩大哥!”
三人见韩立出关,皆是一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韩立目光扫过三人,又看了一眼悬浮在殿中的“窥真镜”上那若隐若现的星辰光点,心中已然明了。
“情况我已大致知晓。”韩立声音平静,“婉儿,墨老,石坚,按既定预案行事,稳住宗门。我去会会这位星宫来客。”
“夫君,对方可能是金仙……”南宫婉担忧道。
“无妨。”韩立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闭关略有所得,正想验证一番。况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等他们暗中窥探,不若主动现身,看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他看向镜中星辰光点,眼神幽深。
该来的,终究来了。
那就看看,这星宫的金仙,究竟有何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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