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的那场突袭,虽未竟全功,未能一举覆灭吴国,却如同一条凶狠的毒蛇,精准地咬在了吴国这头巨兽的脚踵上。
姑苏城保住了,但南方边境几座重要城邑沦陷,囤积的粮草军械损失惨重,更致命的是,北上争霸的大军被迫仓促回援,长途奔袭,师老兵疲,与以逸待劳的越军几场恶战下来,吴国精锐折损近半,称霸中原的宏图伟业,就此化为泡影。
吴国,元气大伤。
当公子慎带着一身北地的风霜与南征的疲惫,以及兵败的屈辱回到姑苏时,迎接他的是吴王的怒火。
他几乎是刚踏入吴国,便被直接召往吴王的议事堂。
夷光彼时正在殿内,柔声劝慰着因战事失利而暴躁易怒的吴王。
当内侍通传公子慎求见时,夷光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她垂眸,掩饰住眼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吴王冷哼一声。
“让他进来!”
殿门开启,公子慎大步走入。他瘦了很多,原本英挺的面容带着征战留下的风霜刻痕,眼底有血丝,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一身戎装染着尚未完全洗净的尘泥与暗沉的血色。
他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沉稳。
“臣弟,参见王兄。”
吴王没有立刻让他起身,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夷光站在吴王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吴王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
“慎弟,”吴王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罪?”
公子慎头垂得更低。
“臣弟作战不力,致使王兄霸业受阻,国力受损,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吴王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响,“你说得轻巧!数万将士埋骨他乡,国库为之空虚!你这先锋是怎么当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夫差的斥责如同疾风暴雨,将怒火尽数倾泻在公子慎头上。有些指责近乎无理取闹,连夷光听着都觉得刺耳。她看到公子慎跪在下面的背影挺得笔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隐现,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辩解一句,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夷光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知道,这场败局,根源在于范少伯的算计,在于吴王的骄矜,在于国策的失误,公子慎纵有责任,也绝非主因。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终于,吴王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极度烦躁地挥了挥手。
“滚下去,闭门思过,没有孤的命令,不得出府!”
“臣弟,领旨。”公子慎叩首,起身,后退着向殿外走去。
在转身即将踏出殿门的刹那,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了夷光。那眼神带着未能完成寻药承诺的歉疚。
仅仅是一瞥,如同电光石火。
夷光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他的身影便已消失。
随后几日,宫中的气氛依旧凝重。据说吴王余怒未消,甚至在一次与心腹大臣的密谈中,愤然提及要斩了公子慎以儆效尤,稳定军心。这消息如同阴风,在宫墙内悄然流窜,引得人心惶惶。
夷光听到这些“据说”时,正与郑女在馆娃宫的水榭中对弈。她执棋的手指停顿在半空,指尖微微发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将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姐姐,该你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郑女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落子。
她们的身份如今极为微妙。越国偷袭,她们作为越女,自然是首要的怀疑对象。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她们。然而诡异的是,任何不利于她们的流言或是谏言,到了吴王那里,都会奇异地失去效力。
吴王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任何关于夷光和郑女的负面想法,一旦升起,便会被一种强大的情绪引导化解。这自然是“情丝缠”母蛊在夷光意志驱动下的神奇效果。吴王的理智在蛊虫的影响下节节败退。
因此,尽管外界风雨飘摇,馆娃宫内却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只是郑女近来,似乎有些不同。
夷光敏锐地察觉到,郑女变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时常会望着窗外发呆,眉宇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与她说话时,也偶尔会走神。夷光起初以为是战事紧张所致,但渐渐地,她发现郑女的焦虑似乎另有所源。
“姐姐,范少伯近来可有消息?”
夷光了解范少伯,他绝不会满足于仅仅重创吴国,必然还有后手。
郑女正在插花的手微微一抖,她迅速稳住心神,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没有呢。想必是越国刚经历大战,他也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们这边吧。”
她的否认太快,笑容也有些勉强。夷光看在眼里,心中疑虑的种子悄然生根。她相信郑女不会害她,但这隐瞒背后,必定有缘由。她秉着对姐姐绝对的信任,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心中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越缠越紧。
她甚至萌生了一个念头,是否该找个机会,冒险去见一见公子慎,至少,要确认他是否安好,要亲口问问他,夜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一个惊天噩耗就出现了。
来者是韩夫人。她脸上带着混合着幸灾乐祸与扬眉吐气的兴奋神情,几乎是闯进了夷光的寝殿。
韩夫人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描眉画目?你那位好姐姐,她出大事了。”
夷光缓缓转过身,看着韩夫人,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韩夫人何出此言?姐姐她一直在馆娃宫,能出何事?莫要开这等玩笑。”
“玩笑?”
韩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刺耳无比,“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你的好姐姐,郑女,因为私通外男,泄露军国机密,已经被大王下令,抓进死牢了。”
夷光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声音都变了调。
“你胡说!”
“我胡说?”韩夫人逼近一步,目光如同毒蛇般盯着夷光苍白的脸。
“那个狂徒,不是别人,正是公子慎,人赃并获,大王雷霆震怒。听说,是公子慎被郑女的美色所惑,将我军布防图泄露了出去,才导致我国大败。如今两人都被关进了死牢,只怕是离死不远了。”
她看着夷光震惊到几乎失语的模样,心中快意达到了顶点,丢下一句。
“妹妹还是早做打算吧,别被牵连了才好。”说完还拍了拍夷光的肩膀,便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翩然离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夷光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这一定是陷害!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过后,是如同海啸般袭来的恐慌。她必须立刻去问清楚。
就在她如同失去理智般要冲出殿门时,一直守在殿外的荷姬,猛地冲了进来,一把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袖。
“不可,现在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啊。”荷姬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决。
“放开我,”夷光用力挣扎,“我要去问个明白,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公子慎也不可能。”
荷姬死死抱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揉得有些发皱的信笺,快速塞到夷光手里,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这死郑女前几日悄悄交给我的,嘱咐我,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范大夫之前确实传了消息,要你设法离间大王与公子慎,最好能借大王之手,除掉公子慎,郑女她私自把消息拦下来了,她没敢告诉你,你应该明白郑女的苦心。”
荷姬的话,让夷光停止了挣扎,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封信笺。信封上是郑女写的。
“莲莲亲启”。
原来姐姐近来的坐立不安,是因为这个。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夷光的手指颤抖着,缓缓地撕开了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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