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或坐或躺，在斜坡上剧烈喘息，每个人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和鬼物的污血浸透，狼狈不堪。石狩以刀拄地，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
骨蚀靠着冰冷的石壁，枯瘦的手微微颤抖。千面瘫坐在地，不顾形象地检查着自己肩头和其他地方的伤口。焕婕脸色惨白，将九霄环佩琴抱在怀中，指尖轻轻颤抖，显然灵力消耗过度。
阿九小脸煞白，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金煞和幽姬更是直接盘膝坐下，开始艰难地调息压制伤势。残影的身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浮现，靠着一块石头坐下，默默处理着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项易也微微喘息了几下，迅速取出一枚焕婕之前给的丹药服下，同时催动混沌星璇，开始疯狂汲取周围环境中浓郁的阴属性能量，尽管性质偏向混乱衰亡，但对混沌星璇而言同样可转化，补充着近乎干涸的灵力。他的目光却并未放松警惕，迅速扫视着这片断崖下的斜坡与地堡群。
这里的环境比上面更加昏暗，因为断崖挡住了大部分天光，虽然本就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阴冷、带着淡淡尘土与石头气息的味道，反而比上面那粘稠的、充满恶意的阴煞雾气要干净一些。
斜坡上的泥土潮湿，长着一些喜阴的、颜色暗沉的苔藓和蕨类植物。那七八座地堡，大部分都已半坍塌，被厚厚的藤蔓与泥土覆盖，只有两三座看起来结构还算完整，入口处黑黢黢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地堡的外墙石壁上，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暗红色的符文刻痕。
这些符文如今早已黯淡无光，甚至残缺不全，但在项易的混沌感知中，却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阵法残余波动，正是这波动，与上方狂暴的阴气环境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与隔阂，使得那些鬼物不愿轻易靠近。这大概就是御鬼宗当年用以防御鬼潮、庇护自身的阵法根基。
“石狩，检查最近那座完好的地堡。”项易调息片刻，气息稍微平稳后，立刻下令。
“是！”石狩强撑着站起，提着骨刀，小心翼翼地向距离最近、也是看起来最完整的一座方形石堡走去。骨蚀也挣扎着起身，跟在后面，手中枯木手杖亮起微光，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机关或残留陷阱。
其余人留在原地，抓紧时间恢复。焕婕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是极其舒缓柔和的疗愈之音，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众人干涸的经脉与疲惫的心神。千面也拿出了更多疗伤丹药分发给金煞、幽姬和残影。
约莫一刻钟后，石狩和骨蚀从地堡中返回。
“主上，”石狩回禀，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地堡内部空间比预想中大，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居住和议事之所，虽布满灰尘蛛网，但石制结构完好，并无明显坍塌风险。下层似乎是仓库和阵法核心室，我们找到了残留的阵法基座，虽然能量早已耗尽，符文也残缺严重，但主体结构尚存。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下层发现了一眼尚未完全枯竭的阴泉，泉水虽寒，但蕴含精纯阴气，对修炼阴属性功法者大有裨益，也可作为长期水源。堡内并无活物或鬼物栖息痕迹，只有一些小型虫豸。”
骨蚀补充道：“老朽粗略检查了残留阵法，其核心是一种敛阴聚元兼驱邪镇魂的复合阵法，等阶不低，可惜破损太严重。不过，若能加以修复，哪怕只恢复部分功能，对此地的防御与隐匿都将有极大帮助。而且，阵法基座所用的玄阴石材质特殊，对阴气有极好的疏导与储存作用，是布设阴属性阵法的上佳材料。”
听到有相对完整的栖身之所、水源、甚至可能修复的防御阵法，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历经艰险，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最初预想的据点。
项易点了点头：“先进入地堡，安顿下来。骨老，你与石狩负责清理上层主要空间，设置简易警戒。千面，焕婕，阿九，你们协助处理伤员，整理可用物资。金煞，幽姬，残影，你们先安心疗伤。我去看看下层的阵法与阴泉。”
众人领命，开始行动起来。
进入地堡，内部果然如石狩所说，虽然积尘厚积，空气沉闷，但石壁坚固，并无严重破损。上层有数个大小不一的石室，还有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石狩和骨蚀迅速清理出最大的一间石室作为临时议事与众人休憩之所，并在入口和几个关键位置布置了简单的预警禁制。
千面和焕婕则开始帮助金煞三人处理伤口，焕婕的琴音始终萦绕，辅助药力化开。阿九则好奇地在几个石室间转悠，时不时敲敲石壁，听听回声。
项易独自走下通往地下的石阶。石阶盘旋向下，阴冷的气息越发明显。下层空间更加空旷，中央是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形石台，石台上刻满了复杂的阵法纹路，正是阵法的核心基座。
基座中央有一个凹槽，原本应放置驱动阵法的核心之物，如今空空如也。四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和破碎的陶罐，应是当年的仓库。
而在石室的一角，果然有一口大约井口大小的泉眼，泉水呈深黑色，缓缓涌出，在下方形成一个不大的石潭，潭水冰冷刺骨，散发着精纯的阴气，但诡异的是，这阴气并不暴戾，反而有种沉静内敛之感。这眼阴泉，显然是当年御鬼宗选择在此建立地堡的重要原因之一。
项易走到阵法基座旁，蹲下身，仔细感知着那些残缺符文的结构与残留的意念。他的阵法源自青莲宗打下的基础，也只是了解一二，后得熵君传承，其中亦有关于上古阵法的零碎知识与独特的混沌视角。此刻结合混沌感知，他渐渐看出了些门道。
这阵法，并非单纯的防御或聚灵，其核心奥义在于调控与转化。它吸收周围环境中狂暴的阴煞之气，通过阵法转化，一部分转化为相对温和、可供修士吸收的阴元，另一部分则转化为驱邪镇魂的力量，守护地堡。同时，阵法还兼具极强的隐匿与空间干扰效果，这也是地堡能在鬼林深处存在多年未被完全发现或摧毁的原因之一。
“思路巧妙，借力打力，以阴制阴。”项易心中暗忖，“可惜，驱动核心损毁，符文缺失超过六成，地脉连接似乎也因为之前上方的震动而出现了不稳定。”
要修复这样的上古阵法，即便只是部分功能，也绝非易事。不仅需要高深的阵法知识，还需要合适的材料来修补符文、重新建立能量循环，更需要一件足够强大的阴属性或兼容性强的宝物作为阵眼核心。
材料……或许可以从这些废弃的地堡中寻找，或者利用此地的玄阴石基座本身。阵眼核心……项易想到了那三件伴生宝物。断剑锋锐诡谲，沙漏涉及时间，似乎都不太合适。倒是幽姬那面古铜圆镜，蕴含毁灭真意，毁灭与终结，某种程度上与阴属性的沉寂、消亡有相通之处，或许……可以尝试改造利用？但那是幽姬刚得的宝物，且未必完全契合。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项易回头，只见骨蚀拄着杖走了下来。
“主上，”骨蚀来到近前，看着那阵法基座，眼中也流露出研究的神色，“此阵不凡。若能修复，确是一大助力。老朽对上古阵法略有涉猎，或可为主上分忧。只是，缺了关键的阵眼之物与修补核心符文的特殊灵材。”
项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阵眼之物，暂且另寻他法。修补材料，这地堡之中，或这鬼林之内，可能寻到？”
骨蚀沉吟道：“修补此类阴属性阵法，最好的材料自然是玄阴石本身，这基座便是，但不可轻动。其次便是幽冥铁、魂玉、阴魄晶等物。幽冥铁与魂玉，老朽身上还存有少许，是往日炼器或布阵所用，但数量不足以修复如此大阵。阴魄晶更为稀有，只在极阴之地或强大鬼物体内可能凝结。至于其他辅助材料，如地脉石乳稳定地脉，空冥砂增强隐匿，或许能从此地其他废弃地堡或周围险地中找到线索，但需要时间探索，且危险重重。”
项易点了点头，修复阵法之事，显然非一日之功。眼下首要，是安顿下来，让众人恢复伤势，巩固修为，同时初步探查周边环境，确保据点基本安全。
“阵眼与材料之事，容后再议。”项易说道，“当务之急，是让众人恢复。这眼阴泉，于修炼阴属性功法者有益，但金煞、幽姬伤势特殊，需谨慎使用。骨老，你先上去，协助焕婕他们安顿。我在此再探查一番。”
“是。”骨蚀躬身退下。
项易独自留在阴冷的下层石室，目光再次扫过阵法基座与那口幽幽的阴泉。混沌感知全力展开，细细体会着此地的能量流动、地脉走向，以及那残阵与周围环境形成的微妙平衡。
他隐隐有种感觉，此地绝不仅仅是废弃地堡那么简单。上方的百鬼夜行与地脉异动，骸骨君王傀兵的出现，这残阵的精妙与阴泉的存在……这一切，似乎都指向这片区域在更久远的年代，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这秘密，或许与他们要躲避的麻烦，以及他们未来要走的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眼下，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恢复灵力，需要时间消化熵君传承中更深层的奥秘，需要时间整合这支队伍，也需要时间，去揭开这片迷雾背后的真相。
他走到阴泉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泉水。泉水入手，寒意直透骨髓，其中精纯的阴气试图侵入经脉，却被他体内运转的混沌之力轻易同化吸收，反而化为一丝精纯的灵力补充。
“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项易心中暗道，对于拥有混沌星璇的他而言，此地阴气虽偏，却同样是能量的源泉。
他盘膝在泉眼边坐下，开始进入深层次的调息。混沌星璇缓缓旋转，如同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吸收着地堡内相对稳定的阴气，以及从上方断崖边缘隐隐渗透下来的、被残阵过滤过的微薄能量。
同时，他心神沉入识海，开始梳理、参悟熵君传承中那些尚未完全理解的、关于衰亡法则与腐朽领域的更深层运用，尤其是如何更高效、更节省自身消耗地引动环境中的同类力量。
石堡上层，众人也在忙碌与调息中逐渐安定下来。石狩清理出了一片干净区域，铺上些干燥的苔藓作为简易床铺。骨蚀在入口和通风口布置了更精细的预警与隔断气息的禁制。千面帮着焕婕，用随身携带的干净布料和药膏，为金煞、幽姬和残影重新包扎了伤口。阿九则不知从哪里翻找出几个还算完好的石碗，洗干净后从阴泉打了水上来。
夜色渐深，地堡内点燃了用某种耐燃树脂制成的简易火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主石室。众人围坐在一起，服用了丹药和少量干粮，气氛沉默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也带着对新环境的审视与一丝来之不易的安定。
项易从下层走了上来，他的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他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此地暂可容身，但绝非久安之乡。上方异动，骸骨傀兵，皆预示此地暗藏风波。我等需尽快恢复实力，探查周边，并设法增强此地防御。”
他目光扫过众人：“自明日起，石狩、骨老，你二人伤势较轻，负责轮流警戒与初步探索地堡群其他部分，寻找可能遗留的有用之物或线索，但不可远离，以安全为第一。千面，你精通药理与杂学，协助焕婕照料伤员，同时整理我们现有的所有物资，列出急需补充的清单。焕婕，你的琴音于疗伤静心至关重要，金煞、幽姬、残影的恢复，需你多费心。阿九，你感知敏锐，负责留意地堡内外一切异常的能量或空间波动，随时汇报。”
分派完毕，他顿了顿，又道：“修复下方阵法，增强防御，乃当务之急。所需材料，骨老已有提及。待众人伤势稍稳，便需着手寻找。此事，关乎我等能否在此立足。”
众人默默点头，各自记下自己的职责。经历了连番生死考验，此刻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已是万幸。对于未来的艰难，每个人都有所预料。
“主上，”千面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犹豫，“那骸骨君王的傀兵出现在此……是否意味着，君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甚至……此地或许本就与君王有些关联？”她这个问题，问出了许多人心中隐忧。
骨蚀闻言，枯瘦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千面坊主所虑，不无道理。那些是标准的骸骨近卫巡逻傀兵，编制完整，出现在此绝非偶然。要么是君王早已对此地有所图谋，设立了秘密前哨。要么……是近期因青渊异动，君王扩大了侦查范围，意外覆盖了此地。但无论哪种，此地都已然进入了君王势力的视线边缘，不再绝对安全。”
石狩闷声道：“若是前哨，必有联络方式或人员驻守，但我们只遇到了傀兵。若是侦查……范围如此之广，君王的投入恐怕不小。”
项易沉吟片刻，缓缓道：“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此地若有秘密，骸骨君王感兴趣，其他势力或许也感兴趣。危机之中，未必没有机遇。当务之急，是恢复与隐匿。在拥有足够自保与周旋之力前，尽量避免与任何一方发生直接冲突。骨老，你对君王麾下行事风格与联络方式最为了解，这些时日，需多留意是否有特殊的信号、痕迹，或阵法波动。”
“老朽明白。”骨蚀躬身。
“好了，今日便到此。”项易结束谈话，“各自调息休整，明日按计划行事。残影，今夜由你值第一轮暗哨。”
“是。”阴影中传来残影沙哑的应答。
火把的光晕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拉得很长。地堡之外，迷魂鬼林的夜，依旧被浓雾与未知的危险笼罩，断崖上方，隐约还能听到鬼物不甘的游荡与风吼。但在这坚固的石堡之内，九名因各种际遇而汇聚一堂的修士，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未来如何，无人知晓。骸骨君王的阴影，青渊的漩涡，鬼林的秘密，自身的伤势与传承的消化，修复阵法的艰难，资源的匮乏……一道道难题如同厚重的迷雾，横亘在前。
但至少此刻，他们有了一个起点，一个可以暂且放下生死搏杀、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昏暗角落。项易盘膝坐在主室一角，闭目调息，混沌星璇无声运转。他的路，从进来万古青渊开始，便注定充满荆棘与未知。如今，不过是又踏入了另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迷雾之中。
而他，必将带着身后这些人，在这迷雾中，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无论前方是骸骨君王的铁骑，是青渊的古老存在，还是鬼林本身的诡秘，他都无所畏惧。
因为混沌之道，本就始于无序，成于变革。而这遗弃之地，这万古青渊，正是演绎混沌的最佳舞台。
夜深，地堡沉寂。只有阴泉细微的流淌声，火把偶尔的噼啪声，以及众人或深或浅的呼吸调息声，交织成这险境中第一夜安眠的韵律。而真正的考验与征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滴血惊神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