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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彪笑得见牙不见眼，林正英比较内敛，也使劲抿着嘴笑，重重地跟旁边人碰杯。陈会毅、钟发几个更是嗷嗷叫，仰头就灌下去大半瓶。
“痛快！”洪金宝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用胳膊抹了下嘴，把酒瓶往桌上一顿，发出“咚”一声响。
“都坐下，吃！今天放开肚皮，老板请客的！”其实这顿饭是洪金宝自己掏腰包，但他乐意把人情算在郑硕头上。
气氛更热烈了，筷子、勺子齐飞，撕扯烧鹅的声音，吮吸蟹壳的声音，还有互相调侃、吹牛的声音混成一片。
几口酒下肚，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一个叫“大只广”的武师，嘴里塞着叉烧，含糊不清地说：“三毛哥，说真的，我以前在邵氏片场，看那些导演、明星坐在遮阳伞下饮汽水。
我们就在太阳底下晒到脱皮，心里就想，几时轮到我们兄弟也能坐在监视器后面喊声‘咔’？”
“就是！”旁边一个脸上有道疤的武师接话，他外号“刀疤荣”：
“这次跟三毛哥，不一样！咱们是给自己干！打出名堂，票房大卖，年底分红，娶个老婆都可以漂亮点！”
钟发比较沉稳，但也忍不住说：“剧本我看了好几遍，三德道长最后那场‘醉八仙’打戏，设计得太妙了，又搞笑又见真功夫。到时候拍出来，肯定能震住全香江！”
洪金宝听着兄弟们的话，心里头又热又胀。他抓起一只肥美的鹅腿，狠狠咬了一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来也顾不上擦。
“以前，咱们是给人做嫁衣，功夫再硬，也是幕后英雄。这次，咱们是唱主角！”
他眼里闪着光，那是野心和期待混在一起的光：“老板给咱们搭好了台，本子也给咱们磨硬了，剩下就看咱们兄弟自己的了！
能不能一炮而红，让全香江的人都记住咱们的名号，就看年后这一仗！”
“没问题！”
“跟三毛哥，肯定行！”
又是一阵喧闹的附和，仓库里热气腾腾，灯光下，这群平日里在片场摔打跌扑、默默无闻的武行汉子们，此刻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和期待。
他们不仅仅是在庆祝一份工作的开始，更是在迎接一个可能改变他们所有人命运的、触手可及的梦想。
观塘旧仓库里的喧闹逐渐达到了高潮，啤酒瓶碰撞的叮当声、咀嚼食物的吧嗒声、还有男人们粗豪的说笑，混杂在昏黄的灯光和食物香气里。
陈会毅又灌了一大口啤酒，被冰凉的液体激得打了个嗝，他用手背抹了把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转头对洪金宝大声道：
“三毛哥！讲真的，这次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咱们这是真刀真枪，搞自己的电影了！”
他眼睛发亮：“开头我还觉得编剧组那帮戴眼镜的秀才，净会咬文嚼字，碍手碍脚。
可最后磨出来的这个本子，你不得不服，是比最早那个顺溜多了！该下狠手、见真章的打戏，一点没含糊，留足了地方让咱们发挥；
那些该逗人笑的桥段，也设计得恰到好处，不是硬挠你胳肢窝那种。”
坐在他旁边的林正英，性格比元彪内敛得多，话也少，他没大声附和，只是就着元彪的话，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嘴角微微向上弯着，平日略显严肃的脸上此刻透着一种沉静的满足。
他对自己为剧本设计的那些带着怪异节奏感和滑稽僵直感的特殊动作能被采纳，并且完美地融入了剧情，推动喜剧效果，感到由衷的高兴。
这不只是“有工开”，更是他的想法和创意被尊重、被实现了。他拿起酒瓶，轻轻和元彪放在桌上的瓶子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洪金宝撕下一只油光发亮、肥腴的烧鹅腿，毫不客气地大口啃咬起来，油脂顺着他下巴往下淌。
他一边嚼，眼中一边闪烁着复杂而明亮的光芒，那里面有信任，有压力，更有蓬勃的野心。“老板那边……”
他咽下肉，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声音洪亮：“老板这人，说话算数，是条汉子！到现在为止，答应咱们的事，没一件掉地上。
钱，及时到位；人手，要谁给调；器材，也是尽力满足咱们的要求。”
他顿了顿，回想起之前关于剧本的激烈争吵，语气变得坦诚：“说实话，一开始他们说剧本最终要编剧组那边说了算。
我心里也打鼓，怕那帮坐办公室的瞎改乱改，把咱们的动作戏改得不成样子。可现在这定稿本子一看……”
他拿起桌上那本用夹子夹着的剧本，拍了拍，发出“啪啪”的响声：“人家专业干这个的，就是不一样！
故事编得圆，前后逻辑通顺，每个人物做什么事、为什么做，都立得住脚。
这样一来，咱们设计的打戏，就不再是凭空乱打，而是‘为什么打’、‘为谁打’，打起来更有劲，也更在理了！
这就叫……嘿……”他一时想不起那个文绉绉的词，粗大的手指挠了挠头发。
“相辅相成！”旁边读过书、在武行里算“文化人”的元彪接口道。
“对！没错！相辅相成！”洪金宝眼睛一亮，重重一拍自己大腿，发出清脆的响声。
“编剧把台子搭稳了，把戏理顺了，咱们这帮武行才能在台上翻得更漂亮，打得更精彩！所以……”
他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压迫力，声音也陡然拔高，盖过了所有杂音：“咱们自己更不能掉链子！丢人现眼！”
他把吃剩的烧鹅骨头扔进盘子里，油乎乎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动作设计，是咱们这班兄弟安身立命、吃饭的家伙！
也是这部《三德道长》能不能一炮而红、炸响整个香江的保证！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到过年开机前，都给我听好了——往死里练！往精里磨！”
他走到空地中间，那里还留着白天训练的痕迹。
“每一个招式，不是摆个花架子就行，劲道从哪里发，到哪里收，肌肉怎么控制，眼神怎么跟，都要抠到极致！
每一次套招，谁进谁退，谁挡谁攻，时机、距离、力度，都得像齿轮咬合一样，烂熟于心！
光熟还不行，还得打出花样，打出别人没有的新鲜感！最重要的，是打出喜剧感！
怎么在惊险的动作里让人捏把汗，又在下一秒笑出声，这个分寸，都得给我练出来！”
他环视着一张张被汗水、油光和酒气蒸红的脸，目光灼灼：“咱们要让全香江的观众，将来一走进影院。
看到咱们设计的动作，不用看字幕，不用听对白，心里就明白——这味道，独一份！
这是洪金宝的电影！这是咱们“凤凰武行”（暂定，有合适的，大家说出来我再改）设计出来的活计！有没有信心？”
“有——！”
“放心吧，三毛哥！”
“拼了！”
仓库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应，年轻人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敲打着桌子，群情激昂。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食物和酒精的味道，更有一股灼热奔腾的血气与斗志。
此刻，驱使他们拼命的，早已超越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郑硕兑现的固定工资，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尊严，让他们不必再为明天的饭钱发愁，可以专注于技艺。
而影片成功后那可观的分红前景，则像远方的灯塔，照亮了奋斗的价值，让每一次摔打、每一滴汗水都充满了希望。
但最核心、最炽热的，是这部从剧本阶段就融入他们想法、完全由他们师兄洪金宝主导、并将由他们亲手实现的电影，所激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归属感和团队荣誉感。
他们不再仅仅是电影工业最底层、面目模糊、为了一口饭就可以被随意替换的“武行”，而是一个正在冉冉升起、即将用真功夫和好作品打响名头的专业动作团队的一份子。
这种身份的转变和认同，将这群年轻人的心气、梦想和力量，前所未有地紧紧拧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绳。
夜深了，酒喝了不少，菜也下去了大半，洪金宝看着东倒西歪、勾肩搭背唱着荒腔走板粤曲的兄弟们，心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更重了。
郑硕给了他机会和平台，他必须带着这帮兄弟闯出个名堂，他抓起最后一瓶啤酒，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或坐或卧的兄弟们，用尽力气喊道：
“兄弟们！今晚吃饱喝足！明天开始，玩命练！咱们要拍的，不只是一部戏，更是咱们的招牌！干了！”
“干——！”
吼声混杂着碰杯声，在空旷的旧仓库里回荡，仿佛一声出征前的号角。
兄弟们三三两两靠着胶片箱或墙壁，喘着气，咧着嘴，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才的豪言壮语，畅想着开机后的情景。
汗味、酒气、食物香、还有灰尘味，混合成一股粗粝而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洪金宝也喝了不少，但他没醉，或者说，一种比酒精更灼热的东西在他胸膛里燃烧，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墙，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被灯光映照得发红、年轻而布满汗渍与尘土的脸。
元彪正比比划划地跟陈会毅说着某个高难度侧翻的发力技巧；
林正英安静地坐在角落，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模拟着某种僵直步法的节奏；
钟发和另外几个兄弟勾肩搭背，低声说笑，眼神亮得惊人。
每一张脸上，都写着毫不掩饰的斗志、期待，以及一种找到了归属的踏实。
看着他们，洪金宝心中那股自谈判成功、剧本定稿以来就一直翻涌的豪气，此刻达到了顶点，如同涨潮的海水，冲撞着他的胸腔。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臂上坚实的肌肉线条在汗衫下微微隆起。
‘嘉禾……邹先生对我不薄，给了我立足之地。’这个念头闪过，带着感激，但也有一丝释然。
在嘉禾，他洪金宝是备受重用的武术指导，是能打的“三毛”，但上面终究有邹文怀、何冠昌等大佬坐镇，有大把成名导演和重点项目需要优先保障。
他的许多关于融合喜剧与功夫、关于更复杂动作编排的想法，往往需要层层沟通，甚至为所谓“整体节奏”或“成本控制”让路。
那种感觉，就像一套精妙的拳法被束缚住了手脚，难以尽情施展。
而现在……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仓库的铁皮屋顶，望向中环的方向。
郑硕，这个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老板，用一种他从未遇到过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平台和一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是施舍，是合作；不是雇佣，是邀他一起开疆拓土。钱、人、器材，说到做到；剧本争议，不偏不倚，最终拿出了让人信服的本子。
这种干脆、这种格局，让他心里那点因“跳槽”而产生的不安和道义负担，彻底消散，转化成了汹涌澎湃的干劲和必须成功的决心。
东风已经借到，平台已经搭好。
洪金宝深吸一口气，混杂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觉无比通透。
《三德道长与舂米六》，这不仅仅是一部电影，这是他洪金宝的立身之战，是证明她不仅能打、更能导、能开创一片新天地的关键一役！
必须一炮而红，必须一鸣惊人！
他要让全香江的电影圈，让那些曾经或许只把他看作“邹文怀手下很能打的武指”的人，牢牢记住“洪金宝”这三个字。
他是一个能自导自演、能设计出独一无二功夫喜剧风格的电影人！
野心如同野火，一旦点燃，便迅速蔓延。思绪飞得更远，他很清楚老板让他来执掌凤凰影视的武行子公司，绝不是只为了这一部戏。
他需要以此为契机，将身边这群兄弟，锻造成香江影坛最顶尖、最专业、也最有特色的动作团队。
要像当年的刘家良师傅，凭硬桥硬马的少林功夫打下赫赫声威；
要像唐佳前辈，将北派功夫与电影美学结合得出神入化。
但他洪金宝要走的，是第三条路——是真功夫，也是真喜剧；是市井烟火气，也是令人咋舌的奇巧设计。
他要让“凤凰武行”成为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未来一提及香江动作电影，这就是品质和创新的保证！
甚至……要超越前人，开创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洪金宝的动作喜剧时代！
仓库外，十二月的北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工业区，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得铁皮墙面簌簌作响，寒意刺骨。
仓库内，却是灯火通明，灯光下浮动的尘埃都仿佛带着温度。
这群汉子呼出的白气、身上散发的热力、以及眼中燃烧的火焰，共同抵御着外界的严寒。汗水和梦想在这里蒸腾，驱散了冬夜所有的冷意。
夜还很长，但属于他们的黎明，似乎已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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