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柔醒了。
这个消息，像春风一般，吹散了笼罩在皇宫上空数日的阴霾。
虽然他还很虚弱，身上的痘疮也未完全脱落，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已经从鬼门关里，被他的母后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凤仪宫的宫门，终于打开了。
第一个得到消息冲进来的，是范国公和范夫人。
当他们看到那个虽然消瘦、但精神尚可的外孙时，两位老人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
而当他们看到自己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的女儿时，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柔柔，我的儿啊！”范夫人抱着女儿，泣不成声，“你怎么……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娘，我没事。”范柔柔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念柔好了，一切都值了。”
李承稷站在一旁，看着这家人劫后余生的团聚，心中五味杂陈。
他遣退了所有人，寝殿内，只剩下他和范柔柔，以及还在熟睡的念柔。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柔柔，”李承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走到范柔柔面前，深深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谢谢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最简单的三个字。
但范柔柔知道，这三个字里，包含了一个帝王所能给出的，最重的分量。
“陛下客气了。念柔是我的儿子，救他，是我的本分。”范柔柔平静地回答，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李承稷看着她疏离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些天的并肩作战，或许让他们成了盟友，但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并未因此消失。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外面的谣言，你都听说了？”
“嗯。”范柔柔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去查了。所有造谣生事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李承稷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朕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范柔柔闻言，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讥诮，“陛下，您觉得，我会在乎那些吗？”
李承稷一愣。
“他们说我是疯子，说我是妖后，说我用邪术……随他们说去好了。”范柔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声音飘忽，“我若在乎他们的看法，念柔早就死了。我若在乎‘贤良淑德’的名声，现在躺在床上的，可能就是我。”
她回过头，目光清冷地看着李承稷：“我不在乎清白，我只要我所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
李承稷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好像永远也跟不上这个女人的思路。
当他以为她在第一层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在第五层了。
“好，好，是朕狭隘了。”他有些狼狈地摆了摆手，再次转移话题，“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种痘’之法，到底是什么？”
这才是他今天最想问的问题。
念柔的病，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天花的可怕。
如果范柔柔真的有办法，能让人永远不再得天花，那对于整个大夏，对于他这个帝王来说，其意义，不亚于开疆拓土，甚至……更胜一筹。
那将是名垂青史、万世传颂的不朽功绩！
提到这个，范柔柔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
“药婆婆！”她扬声喊道。
一直守在殿外的药婆婆，立刻走了进来。
“陛下，您还记得，念柔发病之初，药婆婆曾说过，乡下有以牛痘之浆，或轻症患者痘疮之浆，刺入皮肉，可预防天花之法吗？”范柔柔问道。
李承稷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他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信。
“此法，名为‘人痘接种’。”范柔柔缓缓道来，她将自己从现代医学知识里了解到的，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语言，重新组织了一遍。
“天花，就像一场大火。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座房子。当大火第一次烧过来的时候，房子里没有准备，很容易就被烧成灰烬。但如果，我们提前在房子里，点一小撮可控的、温和的火苗，让房子‘习惯’这种灼烧，并学会如何灭火。那么，当真正的大火烧过来时，房子就已经有了准备，便不会再被轻易摧毁。”
她顿了顿，看着听得云里雾里的李承稷，继续解释道：“那‘一小撮火苗’，就是取自天花轻症患者的痘浆。将这‘火苗’种入健康人的体内，他会发一场轻微的、类似天花的病，但远没有真正的天花那么凶险。只要挺过去，他体内就有了对抗大火的能力，终身便不会再染上天花。”
李承稷听得心神巨震。
以毒攻毒！
这个道理他懂。
但……主动把病种到人身上去？这……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此法……凶险吗？”他紧张地问。
“凶险。”范柔柔毫不避讳，“药婆婆说过，十人之中，或有一二人，会因此丧命。因为我们无法保证，那‘一小撮火苗’，会不会突然失控，变成一场真正的大火。”
李承稷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十之一二的死亡率，虽然远低于天花本身，但对于皇室，对于他这个帝王来说，依旧是一个无法承受的风险。
“但是，”范柔柔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还有一个更稳妥的法子。”
“什么法子？”李承稷立刻追问。
“牛痘。”范柔柔吐出两个字，“药婆婆说，乡下的牧人，尤其是那些挤牛奶的女工，她们的手上，会因为接触牛，而长出一种类似天花的痘疮，我们称之为‘牛痘’。但凡得过牛痘的人，一生都不会再得天花。”
“这是真的？！”李承稷大惊。
药婆婆在一旁躬身道：“回陛下，确有此说。老身在乡野行医多年，亲眼见过数例。只是……乡人愚昧，只当是神佛庇佑，无人深究其理。”
“道理是一样的。”范柔柔接着说，“牛身上的‘火苗’，比人身上的，要温和得多。将牛痘的痘浆，种入人体，人也会发一场极轻微的病，但几乎……不会有性命之忧。而痊愈之后，同样能获得对抗天花的能力。”
李承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如果真如范柔柔所说，那这“牛痘接种之法”，简直是……简直是上天赐予大夏的神迹！
一种几乎没有风险，却能让人类彻底战胜死神的方法！
他看着眼前的范柔柔，这个女人，她不只是救了他的儿子，她……她这是要救他的整个天下啊！
“柔柔……”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确定？”
“陛下若不信，我们可以试。”范柔柔抽回自己的手，平静地说道，“找一个得过牛痘的牧人，再找一个得过天花的幸存者，让他们一同去照顾一个天花病人。看看最后，谁会安然无恙。”
“不，不用试了！”李承稷激动地摆手，“朕信你！朕信你！”
他现在对范柔柔，已经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来回踱着步，脑中飞速地运转着。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必须绝对保密！”他沉声道，“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必将引起天下大乱。”
他很清楚，这种颠覆性的东西，一旦处理不好，就不是神迹，而是妖术。
“朕会立刻下令，在京郊，秘密圈出一块地，建一个‘善堂’，不，叫‘防疫所’！”他越说越兴奋，“把京城所有得了牛痘的牧人，都给朕找来！还有牛！朕要你，亲自主持此事！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牛痘’给朕弄出来！”
他看着范柔柔，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和期望。
他已经预见到，一个崭新的、再无天花之忧的盛世，即将在他手中，拉开序幕。
而开启这个盛世的钥匙，就掌握在眼前这个女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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