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柔柔抬起那张泪痕斑驳的小脸，怯生生地瞅着蹲在眼前的李承稷。
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随着眨眼，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们……他们说，好多好多黑狗，穿着黑衣服的野狗……从西边……西边的山沟沟里钻出来……”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断断续续，毫无章法。
“跑得好快，手里都举着火把……长长的一条，像会喷火的龙……”
“要去咬……咬一个姓赵的坏蛋……不对，不对！是去帮那个姓赵的坏蛋……”
她的话颠三倒四，一会儿野狗，一会儿火龙，一会儿又是姓赵的坏蛋。
可这些词，一个接一个砸进李承稷的耳朵里，却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西边的山沟沟！
黑衣！
火龙一样的长队！
帮一个姓赵的！
这不就是北狄的精锐，要从西面某条隐秘山道发动夜袭，与赵猛里应外合？！
李承稷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跳。
他死死压住喉咙里的震惊，声线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他继续诱导：“那……那条火龙，后来去哪了？”
范柔柔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变得空洞而迷茫。
她摇了摇头：“看不清了……水……水浑了……”
说完，她便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剩下压抑的、小兽般的抽泣声。
李承稷知道，今晚到此为止了。
再问下去，她只会疯得更厉害。
但，已经足够了。
“西山密道”、“里应外合”……这两个消息，足以让他掀翻整个棋盘，重新布局！
他缓缓站起身，垂眸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心中翻江倒海。
这个女人，是他的太子妃，是他名义上最亲近的人。
可他现在觉得，她比北境那十万北狄铁骑，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看不透她。
他永远不知道，她那张纯真无害的脸下，到底藏着怎样一个深不可测的灵魂。
李承稷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凤仪殿。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被她逼疯。
回到书房，那股子憋闷和无力感瞬间被凛冽的杀气取代。
“来人！传兵部尚书、王德全，即刻入宫！”
很快，心腹幕僚和兵部尚书连官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李承稷一言不发，将一份林肃的密信甩在桌上，又将刚刚从范柔柔那里套来的“推断”，包装成自己深思熟虑的结论，一并抛了出来。
“本宫断定，北狄主力不会强攻北风口，他们会从西山密道发动奇袭！”
话音刚落，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兵部尚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失声道：“殿下，这……这怎么可能？西山一带沟壑纵横，是出了名的绝地，北狄人除非插上翅膀……”
“没有什么不可能！”李承稷一掌重重拍在地图上，指着西山那片崎岖的山脉，声音冷得像冰，“赵猛既然能一把火烧了西风口的粮仓，就能给北狄人当带路的狗，领着他们穿过任何天险！”
“本宫现在怀疑，赵猛早已叛国！他烧毁粮仓，就是为了拖住我军，待我北境大军粮草不济、军心动摇之时，与北狄主力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我朝北境防线！”
此言一出，不亚于平地惊雷。
太子心腹大将，镇北军副帅，竟然通敌叛国！
这要是传出去，整个朝野都要翻天！
兵部尚书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一旁的幕僚王德全也是脸色煞白。
李承稷没有给他们震惊和消化时间，冷声喝道：“传本宫将令！”
“第一，晋镇远将军林肃为‘平北大都督’，总领北境一切军务！赐尚方宝剑，凡有不从号令者，无论官阶，先斩后奏！”
“第二，命范清源为‘督粮讨逆副将’，即刻接管北境所有粮草调度！另，给他一道密令，协同林肃，给本宫死死盯住赵猛！一旦发现他与北狄接触的实证，不必回报，就地格杀！”
他特意点了范清源。一来，范家与赵猛有私仇，这把刀够快够狠。二来，真出了事，由范家人亲自处理赵猛这个“叛徒”，他也能借口范家公报私仇，把自己的干系摘掉几分。
帝王心术，无非如此。
“第三，立刻以‘南线防务吃紧’为由，晋赵猛为‘安南将军’，着即刻启程，前往南境赴任！片刻不得耽误！”
这一招，正是釜底抽薪！
直接把赵猛从他经营多年的北境连根拔起，让他变成一个光杆司令，看他还如何里应外合！
“第四，命林肃，亲率三万精兵，在西山所有可能的隘口，给本宫层层设伏！北狄人不是想玩奇袭吗？本宫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瓮中捉鳖！”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环环相扣，不带一丝犹豫。
书房里的两个重臣，听得是心惊肉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们看着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太子殿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等雷霆手段，这等杀伐果断，哪里像个储君，分明就是一位已经坐稳了江山的铁血帝王！
他们哪里知道，这所有天衣无缝的部署，其最初的灵感，竟全来自一个疯女人几句不着边际的胡话。
待众人领命退下，书房里重归寂静。
李承稷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林肃、范清源、赵猛、西山密道……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位。
一张针对赵猛和北狄人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张开。
他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种将一切掌控在手的踏实感，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尽管，这份掌控感，是建立在一个疯女人的“指点”之上，让他觉得无比讽刺。
可他不得不承认，若没有范柔柔，他此刻还像个瞎子，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等待着赵猛和北狄人给他致命一击。
范柔柔……
李承稷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头百味杂陈。
等北境事了，他该如何处置这个女人？
杀了她？他发现自己竟有些舍不得，或者说……不敢。
就让她这么疯下去？他又不甘心，不甘心被她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
或许……
他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要去了解她，真正地了解她那颗“坏掉了”的脑袋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他要知道，她到底是通天的神，还是噬人的鬼。
而无论她是什么，他都要将她挖出来，看个清清楚楚，然后……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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