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的奏报，像一阵席卷京城的狂风，将李承稷的太子之位吹得稳如泰山。
风停之后，暗流却愈发汹涌。
东宫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承稷批阅着奏折，每一本，几乎都是弹劾新政的。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勋贵，字里行间全是“祖宗之法不可变”的陈词滥调，仿佛他动一动税制，就是要刨他们祖坟。
他将朱笔往笔洗里重重一搁，溅起几点墨星。
“福安。”
“奴才在。”老太监福安连忙上前，为主子续上热茶。
李承稷揉着眉心，闭目靠在椅背上。眼前没有了那些字，浮现出的，却是凤仪殿那一方小小的菜园子，和那个叉着腰指挥太监挖地窖的女人。
她把萝卜白菜当口粮，把深宫当家。
而他，坐拥万里江山，却觉得这偌大的东宫，处处透着寒气。
“你说，她现在在做什么？”李承稷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福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躬身笑道：“殿下，这会儿天都黑了，太子妃娘娘想必早就歇下了。许是……正梦见地窖里的萝卜白菜呢。”
李承稷闻言，竟真的轻笑出声。胸口的烦闷，似乎也散了些许。
是啊，那个女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实在又有趣的东西。
不像他，脑子里全是权谋、制衡，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等着噬咬他的毒蛇。
慈安宫。
“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白玉茶盏被砸得粉碎。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怨毒。
“北境大捷？范清源凯旋？好，好一个李承稷！他这是要将哀家的路，一条条都堵死！”
她精心培养的幼子李承渊还被圈禁在王府，形同废人。而李承稷，这个她名义上的长子，却一步步坐稳了江山，还要给他那疯子太子妃的娘家加官进爵！
“母后息怒。”一个阴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皇后深吸一口气，挥退了战战兢兢的宫人，对着屏风冷声道：“出来吧。”
一个面色白净的太监走了出来，正是她安插在李承稷身边的眼线。
“太子殿下，近日除了处理政务，便是时常……‘路过’凤仪殿。”
“凤仪殿？”皇后眯起眼，“他去看那个疯子？”
“是，但从未进去过，只在远处瞧着。”
皇后沉默了。她不明白，李承稷到底在想什么。但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个被她当成棋子塞过去的范柔柔，似乎正在成为一个变数。
几日后，大朝会。
范清源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跪拜在殿中。这位在北境杀得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此刻虎目含泪，声音铿锵。
李承稷亲自走下御阶，将他扶起。
“范将军平定北境，劳苦功高，孤必有重赏！”
论功行赏的旨意一道道念下来，封侯，赏金，赐田，都是应有之义。朝臣们也并无异议。
直到内侍监高声唱道：“……另，擢升范清源为京畿大营副都统，协理京城防务！”
话音一落，满朝文武，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京畿大营！那是拱卫天子，守卫皇城的核心兵权！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当即出列，痛心疾首：“殿下，万万不可！京畿大营关系国本，岂可轻易交予外姓武将！”
“哦？”李承稷回到御座上，神情淡淡地看着他，“依王大人之见，这京畿大营，该由谁掌管才不算‘轻易’？是你家不成器的侄子，还是李尚书只会纸上谈兵的儿子？”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扇在所有心怀鬼胎的勋贵脸上。
“范将军为国戍边，浴血奋战之时，诸位的子侄在京中斗鸡走马，好不快活。如今将军凯旋，孤给他一点兵权，诸位倒比谁都着急？”
李承稷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众人，那些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老臣，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孤，不仅要让他当副都统。”李承稷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一字一句道，“孤还要告诉你们，范家，是孤的岳家。谁敢动他们，就是动孤的根基。”
他这是在敲打，也是在宣告。
他要用最直接的方式，为那个在宫里挖地窖的女人，砌起一堵最坚固的墙。
退朝后，消息传遍后宫。
慈安宫里，皇后听完禀报，反而笑了。
她慢慢地端起一碗新沏的燕窝，用银勺轻轻搅动着。
“好啊，真是个痴情的种子。”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碗沿的热气，“既然他这么在乎那个疯子，那哀家，就从这个疯子身上，给他送一份大礼。”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太子开始培植自己军方势力的信号。
这彻底刺激到了那些手握重兵的宗室藩王。
尤其是驻守西北，手握十万重兵的宁王，李承昊。
这位宁王，是先帝的亲弟弟，李承稷的皇叔。他野心勃勃，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太子势大，新旧势力交替，朝局不稳，正是他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
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通过自己安插在宫外的亲信，秘密地，与远在西北的宁王，取得了联系。
一封密信，悄无声息地，从京城送往了千里之外的雍州。
信中，皇后痛陈李承稷如何被“妖妃”范柔柔所惑，如何打压宗室，如何培植外戚，大有动摇国本之势。她暗示宁王，若他能“清君侧”，拨乱反正，她愿在京中作为内应，助他一臂之力。
这封信，正中宁王下怀。
他当即回信，表示愿意为“社稷计”，出兵“清君侧”，只待时机成熟。
一场更大的，足以动摇国本的阴谋，就在这暗流涌动中，悄然成型。
……
范柔柔对这一切，并非毫无察觉。
她没有李承稷的情报网，但她有前世的记忆。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就在李承稷登基后不久，这位宁王皇叔，就以“清君侧”为名，发动了叛乱。那场叛乱，虽然最终被平定，但也让刚刚经历过夺嫡之争的大朔元气大伤，死伤无数。
而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情都提前了。
李承稷提前巩固了权力，范家提前站稳了脚跟，这也导致了宁王的野心，被提前催发。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天，范柔柔收到了母亲范夫人的信。信中除了家长里短，还无意中提到了一件事。
“……你舅舅家在西北的商队，最近生意很不好做。说是宁王殿下在雍州大肆征兵，还加重了商税，搞得人心惶惶，许多商户都关门了……”
宁王在征兵？
范柔柔的心，猛地一沉。
狼，真的要来了。
她必须提醒李承稷。
可是，该怎么提醒呢？
直接告诉他，宁王要反了？
他只会当她是疯子，或者，会更加怀疑她消息的来源，把她盯得更紧。
用“做梦”的老办法？
用得太多，就不灵了。李承稷虽然信了，但疑心也更重了。她不能再用这种方式，加深他对自己的恐惧。
她必须想一个更巧妙，更“疯批”的办法。
一个既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又能完美撇清自己的办法。
范柔柔在她的“自耕园”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子中央那片空地上。
她前几日，刚让人从御花园运来了许多干净的细沙，本是打算用来改良土壤的。
现在看来，这些沙子，有别的用处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一个绝妙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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