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走出凤仪殿时，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雪花扑在他脸上，瞬间融化，却浇不灭他心头燃起的熊熊烈火。那火，一半是因九王爷叛国行径而起的滔天之怒，另一半，则是因为那本“种菜经”而点燃的、前所未有的希望。
土豆。
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像两颗定海神针，将他所有的烦乱、焦躁和迷茫，通通镇压了下去。
他不再是那个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束手无策的监国太子。他的脚步沉稳而迅速，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计划的开始。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径直走向了书房。那里，是整个东宫，乃至整个大周王朝的神经中枢。
“来人！”他一进门，便沉声喝道。
候在门外的玄衣卫统领立刻闪身而入，单膝跪地：“殿下。”
“传本宫密令，召玄衣卫指挥使，及‘北斗’七星卫，一刻钟内，到此见我。此事，不得惊动任何人！”李承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命！”统领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玄衣卫是大周最精锐的密探组织，直属于太子。而“北斗”七星卫，则是玄衣卫中最顶尖的七个人，每一个人都身怀绝技，是他安插在各处最隐秘、最可靠的棋子。动用他们，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紧急的关头。
李承稷走到书案后，没有坐下，而是摊开一张大周全舆图。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九王爷的封地、陈将军的防线、瓦剌的帐篷、西域的商路……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曾经看到的，是十万对八万的兵力劣势，是瓦剌的虎视眈眈，是京城远水难救近火的困局。
而现在，他看到了另一张图。一张关于粮食、关于土地、关于民生的图。
九王爷的十万大军，就像一头被圈养的猛虎，看似威猛，却时时刻刻需要大量的粮草去喂养。而北地苦寒，产出有限，他的粮草命脉，一部分依赖于朝廷的供给，另一部分，则依赖于他这些年偷偷与西域商人建立的走私通道。他勾结瓦剌，恐怕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打通一条更稳定、更庞大的粮食补给线。
如果……如果能釜底抽薪呢？
李承稷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北境铁矿区。
那里土地贫瘠，怪石嶙峋，除了矿石，什么都不长。正因如此，那里防备松懈，人烟稀少，是九王爷势力范围的边缘，却又紧邻陈将军的防区。
“若能于北地铁矿区试种成功……”范柔柔的字迹，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在深宫之中，摆弄着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心里装的，却是整个天下的粮仓和边防。
很快，八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齐齐跪倒在地。
“参见殿下！”
为首的，正是玄衣卫指挥使，一个面容普通、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中年人。他身后的七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都起来吧。”李承稷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
“今夜召你们来，有三件十万火急的密事，需你们即刻去办。”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第一件事，‘天枢’卫听令。”
七人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人出列：“属下在。”
“本宫要你，动用玄衣卫在京城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一种名为‘土豆’的番邦植物。它长在地下，状如圆石。给你们三天时间，无论用买，用换，还是用抢，必须给本宫弄到足够多的种子。记住，此事要绝对保密，任何人问起，都不得泄露半个字！”
“土豆？”天枢卫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声应道：“遵命！”
李承稷点点头，又看向第二个人。
“第二件事，‘天权’卫听令。”
一个看似文弱书生的男子出列：“属下在。”
“从京郊大营的退役老兵中，给本宫秘密挑选三十名最忠诚可靠、身家清白，且出身北地、懂得农活的兵士。告诉他们，本宫有一项关乎国运的秘密任务，需他们远赴北疆。事成之后，封妻荫子，福泽三代！同样，三天之内，人要选好，安置在城外密营，听候调遣。”
“懂农活的兵士？”天权卫也愣了一下，但这命令同样古怪却清晰，他立刻领命：“是，殿下！”
李承稷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指挥使身上。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指挥使，你亲自去办。给本宫准备一支秘密运输队，伪装成往北境运送铁料的商队。将‘天权’卫选中的人，伪装成铁匠和护卫。将‘天枢’卫找到的‘土豆’，混在铁矿石中。本宫要你，亲自带队，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批人与‘货’，秘密送到北境陈将军的大营。沿途若有任何阻拦，或有任何泄密的可能……”
李承稷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格杀勿论！”
指挥使的心猛地一沉。他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下达如此古怪却又如此严厉的命令。寻找一种植物，挑选会种地的老兵，再伪装成商队送到边关……这几件事单独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但组合在一起，再配上太子那凝重如山的神情，指挥使知道，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足以撼动国本的惊天计划。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多问，只是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重重叩首：“殿下放心，属下万死不辞！”
“去吧。”李承稷挥了挥手。
八道身影再次如青烟般散去，消失在茫茫风雪夜。
书房里，又只剩下李承稷一人。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特制的密信纸上，用只有他和陈将军才懂的暗语，飞快地写了起来。
他没有解释什么是土豆，也没有说明自己的全盘计划。他只是告诉陈将军，不日将有一支“特殊的援军”抵达，让他务必在铁矿区附近，准备好一块最隐秘、最安全、也最不引人注意的“练兵场”。他让陈将军，无条件地信任并配合这支“援军”的行动。
在信的最后，他只写了一句话。
“此战，不争一城一池，只争一朝一夕。胜负，不在刀兵，而在田垄。”
写完，他将密信封入火漆，交给另一名亲卫，命其通过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境。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李承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雪，心中那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前所未有的棋。一盘用整个大周的国运做赌注，用一种不起眼的植物做棋子的棋。
这盘棋，荒唐，疯狂，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无比清醒。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凤仪殿里那个睡得香甜的身影。
“柔柔……”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或许，疯的不是他。
疯的，是这个让他甘愿陪着一起“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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