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那一声“知己”,那一句“命是你的了”,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滔滔江水之上,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所有人心中翻腾不休的惊涛。
他就那么单膝跪在那里,一个纵横大江十数年,令无数官军闻风丧胆的枭雄,此刻却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向着他的神明,献上了自己的一切——尊严、过往,以及未来。
对岸,姜云看着那双在血色映衬下,亮得惊人的眸子,那里面燃烧的,是绝处逢生后,将一切都押上去的疯狂与赤诚。
他没有立刻让甘宁起来,也没有说什么“如得兴霸,霸业可成”的豪言壮语。他只是迎着那腥咸的江风,向前走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们听到那个年轻人用一种清晰、平缓,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抚力量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兴霸,起来吧。”
没有先生,没有将军,而是直呼其表字。这称呼里,没有上官对下属的命令,没有胜者对降者的恩赐,只有一种平等的,近乎朋友间的熟稔与接纳。
“江上风硬,你的血,也该擦一擦了。”
第二句话,更是轻描淡写,仿佛甘宁身上那骇人的血污,不是来自于一场血腥的杀戮,而只是不小心蹭到的尘土。
这两句话,像两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甘宁心中最后那点因斩杀旧部而生的暴戾与悲凉。他眼眶一热,那股酸涩感,比当年在黄祖手下受尽屈辱时,来得更加汹涌。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曾受过这般体己的对待。
他重重地一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撑着甲板,缓缓站起了身。他起身的动作很慢,却无比沉稳,像是一座沉寂了多年的火山,在找到了新的宣泄口后,收敛了所有毁灭性的力量,只剩下足以支撑天地的雄浑。
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脚下王林的尸体,眼中再无波澜。他知道,从他站起来的这一刻起,过去那个在泥潭里打滚的“锦帆贼”甘宁,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即将“名动天下”的,姜云的甘兴霸。
他身后,那数百名水贼,看着重新站直了身躯的首领,那眼神中的恐惧,正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们看不懂太深奥的道理,但他们看得懂甘宁的眼神。那是一种找到了归宿的眼神。于是,他们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沉淀,化作了一种茫然的、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顺从。他们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低下了头,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臣服。
一场足以让整个使团,连同蒋钦的水军都葬身江底的滔天危机,就这样,在姜云那看似云淡风轻的三言两语之间,彻底冰消瓦解。
不,不能说是瓦解。
这简直是一场……堪称神迹的“收购”。
蒋钦站在船头,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软得像刚出锅的面条。他下意识地扶住船舷,才勉强没有瘫坐下去。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反复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姜云的言语诛心,再到孙尚香的神之一箭,最后是甘宁的血腥立誓……这一连串的变故,快得让他几乎要窒息。每一个转折,都超出了他这个江东水军宿将的理解范畴。
这是在招降吗?
不,招降不是这样的。招降,是许以高官厚禄,是反复拉锯谈判,是恩威并施,是晓以利害。
可姜云做了什么?
他几乎什么都没做。他没有许诺任何官职,没有掏出一分金银,他只是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就让甘宁这个比江水里的石头还要硬的滚刀肉,自己杀了自己的副将,砍了自己的旗,心甘情愿地跪下来,把命都交给了他。
这……这是什么妖法?
蒋钦看着姜云那张依旧平静的脸,那张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年轻和清秀。可此刻,这张脸在他眼里,却比任何青面獠牙的鬼神,都要来得神秘与可怖。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主公孙权对自己的嘱托。
“公奕,此去徐州,务必将姜云请来。此人,或为我江东破局之关键。”
当时,他还觉得主公有些言过其实。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年轻人,能有多大本事?
现在看来,主公哪里是言过其实,他简直是太谦虚了!
这何止是破局之关键?这简直就是能把长江水搅得倒流的妖孽啊!
与蒋钦的魂不附体不同,赵云的内心,则是一片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也泛起了层层涟漪。作为当世顶尖的武者,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从危机降临到此刻尘埃落定,姜云身上那股“气”,始终没有丝毫的紊乱。
那是一种绝对的,源于自信的掌控力。
他仿佛不是在面对一群凶悍的水贼,而是在棋盘上,从容地摆弄着自己的棋子。他算准了甘宁的内心,算准了孙尚香的出手时机,甚至算准了甘宁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斩断过去。
这份对人心的洞察与把握,已经超越了“智谋”的范畴,近乎于“道”了。
赵云想起了自己的主公刘备。主公以仁德感召天下,能让无数英雄豪杰甘心追随。可主公的仁德,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需要时间来沉淀和发酵。
而眼前这个姜云,他的手段,却像夏日的惊雷,又像秋日的疾风。直接,霸道,不给你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已将一切定局。
他看着姜云的背影,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感觉:或许,乱世之中,仅仅拥有仁德,是不够的。
孙尚香则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她那张因拉弓而微微泛红的俏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炫耀。她收起了大弓,像一只得胜的小母鸡,挺直了腰杆,一双明亮的眼眸,几乎就没从姜云的身上移开过。
震撼?
当然震撼!
可更多的,是一种“我就知道他可以”的理所当然。
她的小脑袋瓜里,逻辑非常简单:这个男人是本姑娘看上的,是本姑娘“捡”回来的,他当然就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他能做到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应该的!
她甚至忍不住想,等回到建业,见到二哥,一定要好好跟他炫耀一下,自己是多么的有眼光,半路上就“绑”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宝贝回来。
她看着姜云,眼神亮晶晶的,那模样,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欣赏一件属于她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就在这各种复杂目光的交织中,姜云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没有去看甘宁,也没有看蒋钦,而是对着空气,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
“唉,这下好了,又多了几千张吃饭的嘴。”
“……”
这句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市井伙夫气的抱怨,瞬间击碎了江面上那股神圣而肃穆的气氛。
蒋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噎死过去。
赵云那张冰山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孙尚香更是“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但那双弯成月牙儿的眼睛,已经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甘宁也愣住了。他刚刚酝酿起来的一腔悲壮与豪情,被这句话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表情一时间变得极其古怪。
所有水贼都面面相觑,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刚刚还如同神明般高深莫测的姜先生,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账房先生?
姜云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脑海里那个穿着马褂的说书小人,正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得飞快。
‘血赚?白得?’
‘这词儿说得轻巧!’
‘上百艘快船,要不要维修保养?几千名水贼,每天吃喝拉撒要不要钱?以后发军饷,置办装备,抚恤伤亡,哪一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哪里是白得了一支水军,这分明是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吞金兽啊!’
‘不行,这笔账,必须得让孙权出!他要是不出,我就……我就让尚香天天去他府上蹭饭,吃穷他!’
姜云心中疯狂吐槽,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他转过头,看向已经石化的蒋钦,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道:“蒋将军。”
“啊?哦!在!末将在!”蒋钦一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腰板,恭敬应答。他此刻看姜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下属对上官的敬畏。
“劳烦你,与……甘将军对接一下。”姜云刻意在“甘将军”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整编船队,清点人数,收缴……不,是统一管理兵器。另外,把那位的尸身,好生收殓了,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厚葬了吧。”
他最后那句话,是对着甘宁说的。
甘宁闻言,身体猛地一震。他看向姜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他没想到,姜云竟然会主动提出厚葬王林。
这一举动,看似寻常,却瞬间安抚了所有锦帆贼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连一个刚刚还在煽风点火的叛徒都能得到厚葬,那他们这些真心归降的兄弟,将来又何愁没有好的归宿?
高,实在是高!
甘宁心中对姜云的敬佩,再次拔高了一个层次。他对着姜云,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无比郑重:“谢先生!”
“好了,都动起来吧。”姜云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天黑之前,我要看到两支船队,合成一支。我们,该启程去建业了。”
说完,他便转身,自顾自地走回了船舱,仿佛外面那收编数千水军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还不如回去喝一杯热茶来得重要。
只留下江面上,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在蒋钦和甘宁的对视一眼后,整个江面,开始变得忙碌而有序起来。
蒋钦的船队和甘宁的船队,这两支曾经可能是生死大敌的水上力量,此刻,在那个年轻人的意志下,开始缓缓靠拢,合流。
蒋钦看着那上百艘杀气腾腾的快船,看着那数千名虽然衣衫褴褛但个个目光凶悍的水贼,再看看自己身边这几十艘船和几百名江东子弟兵,他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主公啊……你让我去请个使者,可没说……他会把整个长江的水贼窝都给打包带回来啊……”
“这下好了,建业城的码头,怕是都装不下这份天大的‘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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