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茶肆，后堂。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就着油灯拨弄算盘。帘子一掀，玉玲珑的心腹丫头闪了进来，快速低语一番。
掌柜的手指一顿，算珠清脆一响。他抬起眼，目光锐利：“看清了？海浪弯刀刺青？口音生硬？专问朔州战事、龙首原、朝廷动向？”
“千真万确，姐姐让我速来告知。”丫头点头，又将那三人样貌、问话细节复述一遍。
掌柜的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去告诉玉娘，她做得很好。此事我即刻上报。你们一切如常，莫要打草惊蛇。”
丫头匆匆离去。
掌柜的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山水画前，在画轴某处轻轻一按，墙壁无声滑开一道窄缝。他闪身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
他迅速磨墨，在一张特制的薄纸上写下几行小字，卷成细条，塞进一根小铜管。然后打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笼，里面有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他将铜管缚在鸽子腿上，走到密室另一侧，推开一扇隐蔽的气窗，手一扬。
灰鸽无声无息融入夜色。
掌柜的回到前堂，神色如常，继续拨弄算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茶肆里几个看似普通茶客的汉子，已先后接到不易察觉的眼神或手势，悄然离开座位，消失在长安城的各个方向。
同日，长安城外，近郊农田。
春耕已过，田里秧苗青青。几个穿着粗布短打、头戴斗笠的“农人”正在田埂边歇脚，手里拿着干粮，目光却不住地瞟向旁边一大片明显不同的田地。那块田里的作物茎秆粗壮，叶片肥大，有的开着淡紫色小花，有的已经结出奇异的棒状果实（玉米），还有的爬满藤蔓，地下显然埋着块茎（土豆、红薯）。
一个老农扛着锄头路过，看了看这几个生面孔，问道：“几位看着眼生，不是这片的吧？”
其中一个肤色黝黑、个子矮壮的“农人”连忙用有些别扭的官话回答：“老丈好眼力。我们是南边来的，逃难至此，想寻个活计，看见这庄稼长势稀奇，多看了几眼。这……种的是什么？长得可真旺相！”
老农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嘿，这是秦王殿下从海外寻来的仙种！叫土豆、红薯，还有那个，叫玉米！产量高着哩，不挑地，还好吃！瞧见没，那边水田里还有新稻种，也比原来的强！”
“仙种？秦王殿下真是神人啊！”矮壮“农人”赞叹，凑近些，递上一把自家炒的豆子，“老丈尝尝。这仙种……好侍弄吗？怎么个种法？”
老农接过豆子，话匣子打开了：“好侍弄！就是下种、肥田的法子和老法子有点不同，官府都派人教过……哎，你们要真想找活，可以去那边工坊问问，或者在官道工地上也行，管饭，工钱也实在。”
“多谢老丈指点！”几个“农人”连声道谢，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些施肥、灌溉的细节，目光在那片试验田里流连许久，才告辞离开。
走到无人处，矮壮“农人”脸色沉下来，用倭语低声道：“都记清楚了吗？耕作方法，作物形态。”
旁边一人点头，从怀里掏出炭笔和粗糙的纸，快速画了几笔作物简图，标注了几行小字。“记下了。土地似乎也经过特殊处理，比寻常田土更松软肥沃。”
“走，去下一个点。听说西边还有专门育种苗的暖房。”
同日，东市，一家书铺。
一个穿着儒衫、蓄着山羊须的倭国使者（化名吴先生），正在与书铺掌柜交谈，他指着柜台上几本装帧普通的书籍：
“掌柜的，这些《算术初步》、《物理常识》、《百工图解》，还有近期的《大唐民报》，各要十份。另外，不知可有更……精深些的，比如关于冶炼、火药、机械原理的着作？”
掌柜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闻言面露难色：“吴先生，您要的这些，前几样倒是好说，店里就有。但这后边的……”他压低了声音，“那可都是工部和将作监的紧俏东西，市面上等闲不让流通。就是有，价钱也……而且得来不易啊。”
吴先生微微一笑，袖袍一拂，一小锭黄澄澄的金子便滑到掌柜面前：“价钱好说。掌柜的门路广，想必有办法。在下纯是好奇，想钻研些实学，绝无他意。”
掌柜的看着金子，眼睛亮了亮，左右看看，迅速将金子收下，低声道：“既如此……吴先生稍候两日。后日此时，您再来，我想想办法。不过，有些东西只有手抄本，而且……”
“手抄本亦可，不全亦可。”吴先生立刻道，“只要是真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成！吴先生爽快！”掌柜的笑眯眯地应下。
同日，某处僻静酒馆雅间。
一个身着锦袍、神色倨傲的年轻勋贵子弟，正与一个商人打扮的倭人（化名郑海）对坐。桌上已摆了几样龙首原的新奇玩意儿：
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散发着花香的香皂和牙膏，一块灰扑扑但去污力惊人的洗衣皂，甚至还有两个用油纸包着的、已经有些发芽的土豆和红薯块茎。
“王公子，您看，这些可还入眼？”郑海陪着笑，又推过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里面传来银钱碰撞的悦耳声响，“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只要公子能弄到那‘猛火油’（石油）的提纯法子，或者……朔州那边用的‘雷火’的哪怕一点消息，价钱，随您开。”
那王公子瞥了一眼布袋，又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哼了一声：“郑老板，你胃口不小啊。猛火油是兵部严管之物，朔州军国大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郑海连忙道：“不敢不敢，是在下冒昧了。只是……好奇，纯属好奇。若实在为难，能弄到那新式纺机、或是水泥的配方，也行啊。还有，公子在将作监或龙首原，可有相识的匠人？能否引荐一二？酬劳绝对丰厚。”
王公子把玩着琉璃杯，眼神闪烁。他家道中落，手头正紧。这些倭人出手阔绰，只想打听些“无关紧要”的技术消息，似乎……风险不大？
“匠人嘛……倒是有两个远房亲戚在那边做活，不过都是普通工匠，接触不到核心。”王公子慢悠悠地说，“至于配方……难。不过，若是只想看看实物，或者知道个大概流程，想想办法，或许……”
郑海大喜：“有劳公子费心！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消息，绝不会亏待公子！”他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听说，秦王殿下最近在筹备一个‘海事学院’和‘远航船队’？不知可有此事？需要哪些人手？船只形制如何？”
王公子眉头一皱：“这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事还没公开……”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罢了。”郑海忙打哈哈，又递上一张银票，“公子消息灵通，若有什么风声，还望告知。我等海商，对此最是关心。”
同日，平康坊附近，悦来茶肆密室。
掌柜的又收到了几张字条。
“城南农田，发现数名可疑‘农人’，详细观察新作物，询问耕作细节，已派人暗中跟缀。”
“东市书铺，有疑似倭人重金求购禁书及技术典籍，已布控。”
“西市胡商区，有倭人接触波斯、大食商人，似在打听西方航路及火炮情报。”
“发现倭人使团成员，与部分不得志的儒家子弟、旧勋贵旁支子弟秘密接触，多以金钱开道，打探朝政、军工、龙首原诸事。”
“倭人正在大量收购龙首原流出的一切物品，包括残次琉璃、废旧齿轮、甚至用过的香水瓶、牙膏皮，不惜重金。”
掌柜的将字条在灯上点燃，看着它们化为灰烬。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粗略的长安城坊图。他拿起几枚颜色不同的木钉，分别钉在了平康坊、东市、西市、城南农田、几处勋贵住宅区的位置。
木钉稀疏，却隐隐勾勒出一张正在悄然张开的网。
“学得倒快。”掌柜的低语一声，目光转向窗外，那是龙首原的方向，也是皇城的方向。“只是，秦王殿下撒下的饵，是那么好吃的么？”
他坐回桌边，开始书写新的指令，笔尖迅捷。茶肆前堂，人声隐约，说书人正讲到朔州大捷，唐军神威，听众喝彩声阵阵。
长安城繁华喧嚣的表象之下，无声的较量，已然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茶楼酒肆的各个角落，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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