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雾锁千刃
黑雾吞没了山顶。
月光、星光、远处寨子的灯火，全被那层浓得像墨汁的雾气隔绝在外。空气冷得刺骨，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胖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张清玄身边靠了靠——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冷的。
“老、老板……”他声音有点抖，“这雾不对劲，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陈子轩已经抽出符箓，警惕地环顾四周：“是阴气凝成的雾，能隔绝生机。张先生，我们得尽快突围。”
张清玄没动。
他站在那座简单的坟前，手里还握着那面写着“安”字的旗。旗子上的金光在黑雾中显得格外醒目，像一盏小小的灯。
玄冥的分身站在十米外，黑色长袍的下摆无风自动，脸上那张白色面具反射着旗子的微光，两个空洞的眼眶里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视线——冰冷的，带着玩味的视线。
“师弟，”面具下的声音再次响起，“三年不见，你倒是学会收买人心了。连死了几百年的战魂都愿意听你的话。”
张清玄把旗子递给陈子轩：“拿着。”
“可是——”
“拿好。”张清玄的语气不容置疑，“这面旗是将军最后的执念所化，别让它沾上脏东西。”
陈子轩接过旗子，入手温热，那股暖意顺着掌心蔓延，驱散了部分阴寒。他低头看了看旗上的“安”字，又抬头看向玄冥分身，眼神变得坚定。
张清玄这才转身，面对玄冥。
“不是收买人心，”他说，“是讲道理。将军的魂要的是安息，不是被你利用。你把他困在塔里，用他的怒意滋养这个节点，手段太下作。”
“下作？”玄冥分身笑了，笑声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嗡嗡的回音，“师弟，你还是这么天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师父当年没教过你吗？”
“教过。”张清玄平静地说，“但他也教过，修道先修心。心若歪了，道再高也是邪魔。”
“邪魔？”玄冥分身的语气冷了下来，“那你说，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茅山那帮老东西，嘴上说着斩妖除魔，背地里做的龌龊事还少吗？当年他们废你修为、逐你下山的时候，可曾讲过半分道理？”
胖子在后面小声嘀咕：“这怎么还开始翻旧账了……”
张清玄没接话。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金色的火焰凭空燃起——很微弱，像风中残烛，但在漆黑的山顶，这点光却亮得耀眼。
星火。
玄冥分身盯着那缕火焰，白色面具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仔细观察。
“有意思。”他说，“丹田被废，灵脉被断，居然还能修出这种力量。师弟，我越来越好奇了——你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与你无关。”张清玄手一握，火焰熄灭，“要打就打，别废话。”
话音落，山顶的风突然急了。
不是自然的风，是黑雾在涌动。雾气像活过来一样，翻滚着，凝聚着，在玄冥分身身后形成了一尊巨大的虚影——模糊的人形，高约三米，有四肢，有头颅，但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雾中亮着。
胖子倒抽一口凉气：“这、这是啥玩意儿？”
“阴傀。”陈子轩低声解释，“用大量阴气凝聚成的傀儡，没有灵智，但力大无穷，而且……打不死。”
像是印证他的话，那尊阴傀动了。
没有脚步声——它根本不用脚走路，是飘过来的。巨大的手掌张开，五指如钩，带着刺耳的破风声抓向张清玄。
张清玄没退。
他侧身，让过这一抓，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金光一闪，点在阴傀的手腕上。
“嗤——”
像是烧红的铁块按进雪里，阴傀的手腕冒起一股黑烟，整个手掌瞬间溃散，化作黑雾重新融入周围。但下一秒，更多的黑雾涌来，手掌又凝聚成形。
“我说了，打不死。”玄冥分身的声音带着笑意，“师弟，你的星火虽然克制阴气，但这里的阴气……取之不尽啊。”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更多的阴傀从黑雾中站起来。
两个、三个、五个……转眼间，山顶上站了整整十尊阴傀，把张清玄三人围在中间。它们的身形比第一尊略小，但动作更快，更灵活。
胖子脸都白了：“老板，这、这咋打？”
“打不了就跑。”张清玄说，“但跑之前，得把正主解决了。”
他的目光穿过阴傀的包围，落在玄冥分身身上。
擒贼先擒王。
但玄冥分身显然知道他的打算，一直站在包围圈外，十米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中间隔着十尊阴傀，还有越来越浓的黑雾。
“胖子，”张清玄突然说，“你包里还有多少糯米？”
胖子一愣：“糯米？有啊，昨天在寨子里买的，还剩小半袋——老板你要糯米干啥？这东西对付普通小鬼还行，对付这大家伙……”
“不是对付它们。”张清玄打断他，“是开路。”
他接过胖子递来的布袋，打开，抓出一把糯米。糯米是普通的糯米，但在他手里，每一粒都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
“陈子轩，”张清玄又说，“用‘清风符’，往东边吹。”
“东边？”陈子轩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他从怀里掏出三张符箓，口中念咒，符箓自燃，化作一股强劲的气流，吹向东边的黑雾。
雾气被吹开一条缝隙。
虽然很快又合拢，但那一瞬间，足够张清玄看清——东边的阴傀数量最少，只有两尊，而且站位有空隙。
就是现在。
张清玄扬手，一把金米撒出。
米粒在空中散开，每一粒都像小小的火星，落在黑雾上就烧出一个小洞。落在阴傀身上，更是“嗤嗤”作响，烧得它们动作一滞。
趁这个机会，张清玄动了。
不是直线冲锋，而是踏着某种奇异的步法——左三步，右两步，前一步，后退半步。看似杂乱，但每一步都踩在阴傀攻击的死角。两尊阴傀同时挥臂砸来，他身子一矮，从四只手臂的缝隙间滑了过去，衣角擦过阴傀的手臂，被腐蚀出几个破洞。
十米距离，三秒钟。
张清玄站在了玄冥分身面前。
两人之间，只有三步。
“好步法。”玄冥分身赞叹，“茅山的‘七星踏斗步’，你居然还能用出来。看来修为被废，倒是让你把基础功夫练得更扎实了。”
“少废话。”张清玄右手虚握，星火再次燃起——这次不是一缕，而是一团，拳头大小，在他掌心缓缓旋转。
火焰中心，隐约能看到细密的金色符文在流转。
玄冥分身盯着那团火，白色面具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不是恐惧，是……兴奋？
“这就是你的底牌？”他问，“用星火之力模拟符文，想以火破阴？想法不错，但师弟，你是不是忘了——我虽然修的是鬼道，可我也是从茅山出来的。”
他抬起右手。
黑袍的袖子滑落，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如果不是皮肤白得没有血色，这几乎是一双艺术家的手。
但这双手的掌心，此刻正凝聚着一团黑色的火焰。
和星火相反，这团火是纯粹的黑色，黑得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吸进去。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木柴在燃烧，但听久了，会听到里面有细碎的哀嚎声。
“认识吗？”玄冥分身问，“‘幽冥鬼火’，茅山禁术之一。当年我在藏经阁偷学的，为此还挨了三十戒棍。但现在看来……值了。”
他一挥手，黑色火焰飘向张清玄。
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慢悠悠的，但所过之处，空气都扭曲了。地面上的杂草瞬间枯萎、变黑、化作飞灰。连岩石表面都出现了腐蚀的痕迹。
张清玄没有退。
他也挥手，金色火焰迎了上去。
一金一黑，两团火焰在空中相撞。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只有“滋滋”的腐蚀声。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互相吞噬、消磨。金色的火星和黑色的碎屑不断迸溅，落在地上，烧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胖子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老板！小心——”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黑色火焰突然分裂，化作数十道细小的火蛇，绕过金色火焰，从四面八方扑向张清玄。每一条火蛇都张开嘴，嘴里是细密的、像针一样的牙齿。
张清玄眼神一凝。
他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圆，星火之力化作一面薄薄的金色光盾，护住全身。火蛇撞在光盾上，发出密集的“叮叮”声，像雨打芭蕉。
但光盾在变薄。
每一次撞击，都消耗大量的星火之力。而张清玄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已经快空了——江底一战消耗太大，刚才安抚将军战魂又用去不少，现在剩下的，最多再撑一分钟。
玄冥分身显然也看出来了。
“师弟，”他轻声说，“你不行了。”
说话间，他伸出左手，第二团幽冥鬼火开始凝聚。
张清玄咬牙，正准备拼着耗尽本源强行爆发，突然——
“老板！接着！”
是胖子的声音。
一个东西从后方飞来，越过阴傀的包围，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张清玄脚边。
是一个布包。
张清玄用脚尖一挑，布包飞起，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暗红色的石头——鸡血石，而且是品质极佳的那种，表面天然形成的纹路像血管一样。
胖子在后面喊：“昨天在寨子里买的！那老头说这石头能辟邪，我就想着带着说不定有用——”
有用。
太有用了。
张清玄抓起一块鸡血石，用力一捏。
石头碎裂，暗红色的粉末飘散在空中。他张口一吹，粉末混着星火之力，化作一片红金色的雾，迎向那些黑色火蛇。
“嗤嗤嗤——”
火蛇撞进雾里，像是撞进滚油里，瞬间沸腾、扭曲、发出凄厉的尖啸，然后一条接一条地溃散。
玄冥分身“咦”了一声：“鸡血石？倒是聪明。但你能有多少？”
张清玄没回答。他快速捏碎第二块、第三块鸡血石，红金雾越来越浓，不仅挡下了所有火蛇，还开始反向侵蚀那团黑色的幽冥鬼火。
黑色火焰在金红雾中挣扎，越来越小，最后“噗”一声，熄灭了。
玄冥分身沉默了。
白色面具对着张清玄，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师弟的实力。
“看来，”他缓缓说，“是我小看你了。”
话音落，他突然抬手，五指张开，对准张清玄。
不是攻击，是……拉扯。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掌心传来，张清玄身体一晃，差点被拉过去。但他反应极快，右脚在地面一跺，稳住身形，同时左手在胸前结印——一个简单的“定身印”，但用的是星火之力，金光一闪，吸力消失了。
“想抓我？”张清玄冷冷地说，“你还不配。”
玄冥分身收手，黑袍下传来一声轻笑：“有意思。师弟，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你想怎样？”
“想让你活着，”他说，“活着看我怎么完成‘七情合一’，怎么打开鬼门，怎么迎请鬼王降临。然后看你怎么绝望，怎么跪下来求我。”
面具转向陈子轩手中的那面旗。
“这面旗，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等雾隐山的节点真正激活时，它会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怒’。”
说完，他后退一步。
身体开始融化，像蜡烛一样，化作黑色的液体，渗进地面。周围的阴傀也同时溃散，重新变回黑雾。浓雾开始翻涌，向山下涌去——方向，正是白苗寨。
“不好！”陈子轩脸色大变，“他要对寨子下手！”
张清玄想追，但刚迈步，腿一软，差点摔倒。胖子赶紧冲过来扶住他：“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张清玄站稳，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就是……力竭了。”
他看着黑雾涌向的方向，咬紧牙关。
玄冥分身故意引他们来山顶，故意拖延时间，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而是寨子里的阿雅和杨晓雯姐妹——还有那几百个寨民。
“追。”张清玄推开胖子，“必须追上。”
“可是你——”
“死不了。”张清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最后一颗丹药——是之前在古城，阿雅给的巫药。他吞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涌向四肢百骸，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至少有了行动的力气。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往山下冲。
山路崎岖，又是在黑夜，即使有手电筒的光，也走得艰难。胖子好几次差点滑倒，都是陈子轩眼疾手快拉住他。
“老板，”胖子喘着粗气，“那家伙说的‘七情合一’是啥意思？还有鬼王……真有鬼王这种东西？”
“七情，”张清玄一边赶路一边解释，“喜、怒、哀、惧、爱、恶、欲，是人的七种基本情绪。玄冥在七个地方布下节点，分别对应一种情绪，用极端的方式激发、收集。等七个节点全部激活，七种情绪的能量合一，就能打开一道门——连接阴阳两界的‘鬼门’。”
“打开鬼门干啥？”
“让鬼王降临。”张清玄声音低沉，“鬼王是传说中阴间的主宰之一，如果能降临阳间……人间会变成地狱。”
胖子打了个寒颤：“那、那咱们破坏了古城节点，是不是就破了他的计划？”
“破了一部分。”张清玄说，“但还有三个节点——雾隐山的‘怒’，黑风岭的‘恶’，还有最后一个‘喜’。今晚子时，这三个节点会同时激活。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至少破坏掉一个。”
“可是——”胖子还想问，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旁边是悬崖。
“小心！”陈子轩一把抓住胖子的背包带，但自己也跟着滑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张清玄伸手，一手一个，抓住两人的胳膊。星火之力在掌心爆发，硬是把两个人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三人摔成一团，在狭窄的山路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胖子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陈子轩也是心有余悸，低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咽了口唾沫。
张清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休息一分钟。”
“老板，对不起……”胖子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我太笨了……”
“闭嘴。”张清玄打断他，“省点力气，待会儿还要跑。”
他看向山下。
黑雾已经涌到了寨子附近，像一层黑色的潮水，缓缓包围了那些吊脚楼。寨子里亮起了火光——是火把，还有油灯。隐约能听到呼喊声，但听不清在喊什么。
时间不多了。
张清玄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突然怀里传来震动。
是手机。
在这种深山老林里，手机居然还有信号？
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凌薇。
按下接听，电话那头传来凌薇急促的声音，还夹杂着风声和杂音，听得断断续续：
“师兄……你在哪？茅山……茅山出事了！师父他……师父他……”
“师父怎么了？”张清玄心里一沉。
“师父闭关的洞府……被人闯进去了！”凌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进去的时候，师父倒在地上，胸口……胸口插着一把刀……”
张清玄握紧手机：“师父他……”
“还活着，但是重伤！”凌薇快速说，“我已经请了医堂长老，但师父的情况很不好。师兄，师父昏迷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张清玄沉默了。
电话那头，凌薇继续说：“还有，我在洞府里……找到了一样东西。是……是一封信，写给师父的。落款是……玄冥。”
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清玄看着山下被黑雾包围的寨子，又听着电话里凌薇的哭声，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玄冥在同时下手。
对茅山，对雾隐山，对他所有在乎的人和地方。
这是宣战。
“师兄？”凌薇在电话那头喊，“你在听吗？”
“在。”张清玄说，“凌薇，你听着。保护好师父，等我回来。”
“可是——”
“没有可是。”张清玄语气斩钉截铁，“在我回来之前，茅山，就交给你了。”
挂了电话，他看向胖子和陈子轩。
两人虽然没听清全部，但看张清玄的脸色，也知道出大事了。
“老板，”胖子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又出事了？”
“嗯。”张清玄收起手机，“茅山内乱，师父重伤。玄冥写的信。”
陈子轩倒抽一口凉气：“他疯了吗？那可是茅山！”
“他早就疯了。”张清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先救寨子，然后……我们得尽快结束这里的事。”
“结束之后呢？”胖子问。
张清玄看向远方，眼神冷得像冰。
“之后，”他说，“我去找玄冥。”
“找他干嘛？”
“杀了他。”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山下冲。
胖子和陈子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丝热血。
老板这次，是真的怒了。
三人消失在夜色中。
而山下的寨子，黑雾已经涌到了寨墙外。
寨门紧闭，火把通明。
阿雅站在寨墙上，手里握着一把银刀，刀身映着火光。杨晓雯姐妹站在她身后，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寨老拄着拐杖，站在寨门中央，身后是所有还能拿得动武器的寨民——男人拿着砍刀、猎叉，女人拿着菜刀、木棍，连孩子都握着削尖的竹竿。
黑雾中，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多。
密密麻麻，像一支军队。
阿雅握紧刀，深吸一口气。
“巫神在上，”她低声说，“请保佑我们……”
话音未落，黑雾破开。
第一个阴傀，走了出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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