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项方那难得一见的窘迫身影消失在门外,王玉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转为一种更为郑重的神色。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片刻,看向对面的王千成,语气认真地说道:
“老王,咱们相识多年,明人不说暗话。项方,非我仆役,更非寻常护卫。
他是我心腹臂膀,替我掌管着一些……不便为外人道的要紧事务。此人性情刚毅,忠诚可靠,能力更是不凡。”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着王千成:“我也不瞒你,以项方之才能,加上我的信重,日后前程,绝不止于区区一护卫或武官。”
“我保证他将必有一番作为,足以安身立命,光耀门楣。至于他与令媛是何时看对了眼,我竟也未察觉,看来是缘分使然,也说明项方那小子做事够隐秘。”
说到这里,他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正色道:“你若是没有异议,我这边便立刻让项方准备,择吉日上门提亲。届时,我自会对他另有安排,必不让梓伊姑娘受了委屈。”
王千成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
王玉瑱这番话,既是坦诚相告,打消他可能因项方“护卫”身份而产生的顾虑,更是给出了一个清晰的承诺——项方非池中之物,王梓伊若嫁与他,未来可期。
经历了韦家那场险些毁掉女儿的骗婚闹剧后,王千成早已将所谓的“门第”、“官职”看淡了许多。
还有什么比女儿真心欢喜、未来夫婿踏实可靠、且有强力人物保驾护航更重要的呢?王玉瑱亲口作保,这份量,比什么聘礼都重。
他释然地笑了笑,眼中带着几分感慨与坚定:“玉瑱贤弟如此推心置腹,老夫还有何话说?”
“梓伊的婚事,经历过那桩腌臜事之后,老夫便想通了,一切由她自己心意做主。
我这当爹的,糊涂过一回,差点害了女儿一生,难道还要再因循守旧,碍了她的幸福不成?只要项护卫待她好,梓伊自己愿意,老夫……乐见其成。”
“好!这才痛快!” 王玉瑱抚掌一笑,心中也为老友的豁达开明感到高兴。
他再次提起茶壶,将王千成面前的茶杯斟满,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来,老王,以茶代酒,我们先干一个。今日说什么也得留下用了饭再走,咱们好好叙叙。”
两人举杯相碰,气氛融洽。
放下茶杯后,王千成细心地察觉到王玉瑱眉宇间那抹仍未完全散去的沉郁,不由关心问道:
“玉瑱,我看你今日似乎一直有些心事,方才进来时便见你愁绪凝于眉间,可是遇到了什么烦难?若有用得着老夫之处,尽管开口。”
王玉瑱闻言,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无妨,都是一些俗务罢了,说来……还是钱财上的事。”
“钱财?”
王千成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失笑道:“你这太原王氏的正房嫡公子,名下产业不知凡几,还会为钱财发愁?
难不成……是数额特别巨大?或是周转上有什么难处?”
他知道王玉瑱绝非寻常纨绔,其心思手腕和暗中经营恐怕远超外人想象,能让他感到“愁”的数目,定然非同小可。
王玉瑱向后靠进椅背,望着书房顶棚的承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具体说需要多少,只是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无奈的口气,幽幽地吐出几个字: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啊……”
王千成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继而默然。他明白了,王玉瑱所求的,恐怕是一个足以支撑某些宏大图谋、近乎无底洞般的数字。
这已非寻常富贵人家的用度,甚至可能超出了寻常世家大族能动用的流动资财范畴。
他看着眼前这位已隐隐显露峥嵘的老友,心中暗叹,这位“酒谪仙”所图谋的天地,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广阔,也更为……耗费惊人。
自己那点微薄薪俸和家底,怕是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原来如此……” 王千成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举起茶杯,诚恳道,“老夫力薄,大忙帮不上。但若有需要跑腿传话、或是些微琐事,玉瑱你随时吩咐。”
王玉瑱也举杯回敬,笑了笑:“有老王你这句话就够了。来,喝茶。烦心事暂且放一边,今日先叙你我交情。”
书房内,茶香袅袅,两人暂时将各自的思绪按下,聊起了别的闲话。
……
皓月当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秋菱手艺不凡,一桌菜肴虽不及宴客时那般奢靡,却也精致可口,尤其是几道下酒菜,深合王千成口味。
两人边吃边聊,从太常寺近来筹备的长乐公主大婚的典仪,聊到朝堂上因松州战事引发的种种议论,气氛融洽。
王玉瑱看似随意地听着,偶尔插言品评,心底却因酒精的微醺和方才的思绪,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同水落石出般凸显出来。
项方若娶了王梓伊,那自己与王千成之间,除了旧日情谊,更添一层紧密的姻亲关联。
这份关系,远比寻常利益结合更为牢靠。而自己未来的棋局中,嶲州那块至关重要的拼图,正缺一个合适的人来执掌政务。
刘伯英?那老狐狸眼下不过是因利益交换而暂时合作的“代管者”,心思难测,绝非长久可靠之人。
宋濂?是自己身边不可或缺的谋主,需要随时参赞机要,不能放出去做一方刺史,困于具体政务。
方庆?是个出色的“钱袋子”,打理盐井、矿场等生财之道是一把好手,但让他处理一州民政、平衡各方势力?恐怕力有不逮。
赵辞远?此人虽已投效,女儿也嫁给了宋濂,但其家族与嶲州本地世家盘根错节,利益牵扯太深。
用他可以,但绝不能放在刺史这等需要绝对中立、或者说需要绝对忠于自己核心利益的关键位置上。他日后最多做个副手或掌管具体某司。
段松和项方?都是顶尖的武人,冲锋陷阵、执行秘密任务无人能及,但牧民理政非其所长。
那么……眼前这位正感慨着太常寺事务繁琐、升迁无望的老友王千成呢?
王玉瑱的目光落在王千成那张因酒意和谈兴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此人任太常寺主簿近二十年!太常寺掌管礼乐、郊庙、社稷之事,看似清贵闲散,实则事务极其繁杂琐碎,涉及典章制度、器物调度、人员安排、各方协调,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王千成能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坐了这么多年,将一应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无大的纰漏,这份沉稳、细致、圆通和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绝非寻常官吏可比。
这是宋濂那种擅长奇谋诡计、却未必耐烦日常庶务的谋士所欠缺的。
更重要的是,王千成为人圆滑却不失义气,懂得变通却心中有杆秤。两人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而且,一旦其长女嫁给项方……
那便是天然的、捆绑得最紧的自己人!利益、亲情、旧谊,多重纽带牢牢系在一起。
简直是为自己日后掌控嶲州政务量身打造的最佳人选!
想到此处,王玉瑱心头豁然开朗,仿佛连日来因为“钱”而笼罩的阴霾都被拨开了一道缝隙。
他抬手,打断了王千成正侃侃而谈太常寺某次祭典筹备中遇到的趣事。
“老王,” 王玉瑱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王千成,语气不再是之前的随意闲聊,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认真。
“你方才说,在太常寺这些年,升迁无望,事务繁杂,如同泥潭?”
王千成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打断弄得一愣,下意识点头:“是啊,清水衙门,熬资历罢了。若非为了这点俸禄养家,早就不想……”
“那就别干了。” 王玉瑱干脆利落地接口,声音清晰,“这太常寺主簿,你去辞了吧。以后,跟着我干,如何?”
“什……什么?” 王千成彻底愣住了,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听错了。
“辞……辞官?跟着你?”
“对,辞官。跟着我。”
王玉瑱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你那主簿,一年俸禄几何?撑死不过让你一家在长安勉强维持体面。”
“跟着我,不敢说立刻大富大贵,但保你日后前程,远非这区区主簿可比。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压低了些声音,却字字如钉:“我有更需要你、也更适合你施展才干的地方。
在那里,你能做的事,远比在太常寺抄写文书、核算祭品要有意思得多,也…重要得多。”
王千成彻底懵了,酒意醒了大半。
他看着王玉瑱,这位年轻的老友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决断和隐隐的……野心。
“玉瑱……你……你这是……” 王千成喉咙有些发干,心砰砰直跳。
辞官?跟着王玉瑱?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完全超出了他的人生规划。
但不知为何,看着王玉瑱那双深邃而自信的眼睛,他心底那潭沉寂了二十年的死水,竟隐隐被搅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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