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楚慕荷卧房的地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王玉瑱才从深沉得近乎昏厥的睡眠中悠悠转醒。宿醉带来的头痛隐隐发作,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放纵后的酸软。
他侧头望去,身旁的锦褥早已空了,只余枕间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慕荷的淡淡馨香,以及几根散落的青丝,昭示着昨夜的缱绻。
昨日先是与王千成放怀痛饮,后又与慕荷月下缠绵,直至凌晨天色将明才堪堪相拥睡去,体力与精力消耗殆尽。
他撑着还有些发沉的脑袋坐起身,喉间干涩得像要冒火。
外间守着的晚杏听得动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他醒了,忙去倒了杯温热的蜜水递上:“公子醒了?先润润喉吧。”
王玉瑱接过来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管,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缓。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沙哑:“你家楚娘子呢?”
“楚娘子一早便和府上女眷,还有几位相熟的夫人小姐们,相约去东市看新到的蜀锦和胡商货物了,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晚杏轻声回禀,又问道,“公子可要用些早膳?灶上一直温着粥和小菜。”
王玉瑱点点头。晚杏很快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碧粳米粥,两碟清爽的小菜,并几样精致的面点。
王玉瑱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半碗粥,吃了两块点心,便摆摆手让人撤下。
他心里还惦记着事,起身随意套了件外袍,便往书房踱去。
只是刚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书案正中,段松那封关于玄甲重骑军费告急的信,它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像一只无声索讨的巨手。
方才因睡眠和温柔乡而暂时麻痹的烦闷与压力,瞬间如潮水般重新涌上心头,甚至比昨日更加清晰沉重。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封信,眼神略过“相形见绌”几个字,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自嘲般喃喃道:“还是喝醉了好啊……什么事都不用想,不用操心……”
但逃避终究无用。
“项方,备车。”
“是,公子。” 项方沉稳的声音立刻从门外传来。
王玉瑱决定不再空自烦恼,今日必须去平康坊找宋濂,两人好好推敲一番弄钱的门路。
他心中其实已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但兹事体大,牵涉甚广,细节和风险都需要宋濂这个家伙帮忙仔细捋顺,看看是否可行。
马车很快备好,穿过渐渐喧闹起来的长安街巷,稳稳停在了平康坊那处不起眼宅邸的门前。
宋濂早已得了消息,王玉瑱刚下车,他便拿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从里面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的思索。
“公子,您来得正好。” 宋濂将手中的信递上,“洛阳刚到的密信。”
王玉瑱接过信,瞥了一眼封口的特殊印记,是“拾陆”的密信。
难道那边有进展了?
他心中微动,也顾不上进书房,一边随着宋濂往里走,一边三两下拆开火漆,就着庭院里的天光快速浏览起来。
信不长,但内容却让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宴兄所托的事……似乎有些眉目了。” 他低声说道,目光仍停留在信纸上,眉头却已不自觉地蹙起。
这时,几人已走进书房。
宋濂关上门,脸上忧虑之色更重,他先没接“宴兄”的话头,而是语气急促地说道:
“公子,若洛阳那边的事并非火烧眉毛,可否暂且押后一两日?属下这里,有些关于东宫的消息,恐怕更需即刻斟酌。”
“东宫?” 王玉瑱抬起眼,将洛阳密信暂且放下。
“正是。”宋濂压低声音,“近日太子表面勤于政务,深居简出,看似安分。”
“但其身边的属官们,却活跃异常。暗卫发现,他们近日与好几名负责宫禁宿卫的中级将领私下往来甚密,饮酒聚会,馈赠不菲。属下担心……”
他顿了顿,看向王玉瑱:“侯君集已率兵出征吐蕃,此事天下皆知。若太子真有不臣之心,欲行那……险着。”
“那么,待侯君集得胜班师回朝之时,岂非是千载难逢的动手良机?昨夜属下推演良久,觉得东宫近来这异常动向,绝不寻常。”
王玉瑱闻言,心下一沉。
自己设计除掉了关键证人纥干承基,其一是避免牵连过广,保住王家,但也确实改变了原有的轨迹。
其二便是为了扩大事态,让李唐皇室参与伏击惊尘族兄的人都受到代价。
可接下来东宫会如何动作,侯君集又会扮演什么角色,他已经无法准确预判了。蝴蝶翅膀已然扇动,风暴的方向变得扑朔迷离。
一时间,数股压力如同无形的绳索,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缺钱、谋逆、战火、私仇。
这几件看似不相干却又隐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事情,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王玉瑱心头。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让略带燥热的空气涌进来,试图理清这纷乱如麻的思绪。
“多事之秋啊……” 他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
宋濂见王玉瑱站在窗边,眉头深锁,面色沉郁,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不由上前一步,关切问道:“公子究竟在为何事烦忧至此?不妨说来,属下或可参详一二。”
王玉瑱闻言将目前压在心头的几件大事简略地对宋濂说了一遍。
末了,他叹了口气:“千头万绪,偏又都挤在一块,银钱更是捉襟见肘,着实令人头疼。”
宋濂听完,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同样的凝重,反而眉毛一挑,竟“哈哈”轻笑起来,抚掌道:“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难关,原来如此。”
“公子,恕濂直言,您这是智者千虑,反被眼前诸事所迷,有些自扰了。”
“哦?”王玉瑱精神微振,他知道宋濂素有急智,忙道,“你且说来听听,如何个‘自扰’法?”
宋濂不慌不忙,掰着手指,逐一剖析:
“其一,嶲州盐利乃公子根基,如今盐场规模已定,利润分润亦有成例,骤然提升份额恐引各方猜忌反弹。”
“然,公子岂不闻‘开源’胜于‘节流’?既然整个嶲州已无人能撼动公子根基,何不干脆下令,让方庆着手扩大盐场规模?多开盐井,增辟晒场,招募可靠流民为工。
以方庆那‘钱能生钱’的本事和嶲州得天独厚之盐矿,产量翻上一番乃至数番,并非难事。
如此,利润总量大增,各方所得水涨船高,公子手中可调配之余裕自然丰厚,段松那边所缺的军费缺口,假以时日,必能填上。此乃固本培元、以缓济急之上策。”
王玉瑱眼睛一亮,微微颔首。扩大生产,确实是最稳妥的增量之道,之前被军费逼急了,竟一时没想到这最根本的一层。
宋濂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松州战火燃起,生灵涂炭,固是劫难。然祸福相倚,其中未必没有我等的生财之道。”
“公子请想,那松赞干布破党项、胁诸羌,一路东来,所过之处,岂会空手?
那些被其攻破的部族、城池,积年所藏之金银、珠宝、珍稀皮毛、上好牲畜,必被其掠为军资战利,数量定然惊人!此等财物,本就是不义之掠,无主浮财,能者居之。”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公子手握玄甲重骑这等神兵,何不密令段松,挑选机敏精锐,以‘侦察敌情’、‘袭扰后方’为名,出没于吐蕃大军侧后,伺机劫掠其转运中的财物辎重?”
“一来可削弱吐蕃战力,助松州守军;二来所获必丰,可解燃眉之急;三来,亦可令玄甲重骑在实战中演练长途奔袭、隐蔽接敌、快速劫掠撤离之术,岂非一举三得?”
“就当是……一次特殊的‘练兵’好了。”
“劫掠吐蕃的战利品?”王玉瑱先是一怔,随即心中豁然开朗,那股因“抢”而产生的道德负担瞬间烟消云散。
对啊!抢外族,抢侵略者,尤其是抢他们抢来的东西,这有何心理负担?简直是天经地义!
这法子虽险,但若筹划周密,以玄甲重骑的战力,成功几率极大,且收益恐怕远超想象。
他忍不住拍案叫绝:“好!此计大妙!以战养战,劫掠掠者!”
宋濂微微一笑,伸出第三根手指:
“其三,关于洛阳旧事线索。公子重情重义,欲为故友查明真相,属下感佩。”
“然,容濂说句大煞风景的话——公子那位友人,既已亡故,真相早一刻晚一刻查明,于逝者并无分别。
当前局势复杂异常,东宫异动、西南战事、银钱困局,桩桩件件都迫在眉睫,关乎公子自身安危与未来大计。
此时若大张旗鼓调查杭州官场之事,极易打草惊蛇,若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或秘密,恐反陷公子于被动。”
他语气转为诚恳的劝谏,“属下愚见,洛阳之事,可令拾陆等人继续暗中查访,收集线索,厘清脉络,但不必急于求成,更不宜投入过多人力物力。
待眼前这些燃眉之急一一化解,根基稳固之后,再腾出手来,细细料理,方是万全之策。”
王玉瑱听完宋濂这一番条分缕析、层层递进的剖析,只觉眼前迷雾尽散,心中块垒顿消。
是啊,自己之前确是钻了牛角尖,被诸多问题同时压上,便有些乱了方寸。
宋濂这三条对策,立足根本、把握时机、分清缓急,可谓面面俱到。
尤其是“劫掠吐蕃”一计,更是将他从“如何弄钱”的道德困境中彻底解脱出来,指向了一条高风险却极高收益、且毫无心理负担的捷径。
他不由抚掌大笑,看着宋濂,发自内心地赞道:“好一个隐狐!心思之缜密,眼光之毒辣,当真心眼比筛子都多!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宋濂闻言,故意苦着脸叹了口气,摊手道:“公子这夸赞……濂就厚着脸皮,当您是夸我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了。”
书房内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朗与跃跃欲试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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