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前,形势骤变!
当“秦怀道”与“北衙禁军”的呼喝声如同惊雷般从身后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叛军耳中时,那股一鼓作气、直捣黄龙的凶悍气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许多叛军士兵,尤其是那些并非死士、只是被裹挟或利诱的东宫卫率,脸上露出了惊疑与恐惧,冲锋的脚步为之一滞。
就连一直以智囊和煽动者自居、自认算无遗策的杜荷,此刻也终于无法维持那表面的狂热与镇定。
他几乎是本能地,仓皇抬眼望向身侧马上的李承乾,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太子应有的惊慌失措或犹豫动摇。
李承乾确实在听到后方喊杀声的刹那,身体剧震,眼中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慌乱与惊愕,那是对功败垂成可能性的本能恐惧。
但这抹慌乱,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被更炽烈、更疯狂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极致果决!
他猛地扭回头,不再去看身后烟尘弥漫、杀声震天的玄武门方向,仿佛那威胁根本不存在。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百步之外、玉阶之上的李世民,以及那后面黑压压的文武百官。所有的恐惧、不甘、怨恨,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毁灭的欲望。
“杀——过——去!!”
李承乾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到几乎破裂的咆哮,手中长剑狠狠向前一挥,剑尖直指太极殿!
“向前是死,向后亦是死!唯有杀穿眼前,拿下太极殿,才有一线生机!杀!!!”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癫狂,却也带着一种诡异的煽动力。
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叛军,被太子这不顾一切的疯狂所感染,又被“没有回头路”的现实所逼迫,眼中重新燃起困兽犹斗的凶光。
后退是北衙禁军的铁蹄,前进……或许还能搏个“从龙之功”!
“杀!!”
杜荷见状,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死路一条,他也歇斯底里地跟着狂喊,拔出佩刀,身先士卒地向着李君羡那最后的防线冲去!
李安俨、贺兰楚石等人亦是红着眼睛,驱赶着部下,发起了更为凶猛、更为绝望的冲锋!
瞬间,最后的缓冲地带被血腥淹没!
叛军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疯狂地冲击着李君羡、程处亮等人组成的单薄防线。
刀剑疯狂地碰撞、砍杀,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金吾卫残部本就人人带伤,人数又处于绝对劣势,在这等狂攻之下,防线顿时岌岌可危,不断被撕开缺口,又不断有人拼死堵上,但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圈子越缩越小。
顷刻间,太极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便被肆意流淌的鲜血染红,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真正是血流成河!
程处亮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左臂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动作已然迟滞,好几次险象环生,全靠一股悍勇之气和身边亲卫拼死救护才勉强支撑,但谁都看出,他已摇摇欲坠。
太极殿内,气氛紧绷欲裂。
程知节的长子、左卫中郎将程处默,一直紧紧关注着殿外的战况,尤其是自己二弟程处亮的安危。
当他看到程处亮又一次险些被叛军刀斧手砍中,踉跄后退,血染战袍时,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步跨出,来到父亲程知节身边,单膝跪地,急声道:
“父亲!处亮伤势沉重,恐难久支!儿请命出战,助二弟一臂之力,杀退叛贼!”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发颤,眼神充满了恳求。兄弟连心,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弟弟浴血苦战、命悬一线。
程知节何尝不心疼儿子?他握着长矛的指节早已捏得发白,虬髯因紧咬牙关而微微抖动。
虎目之中,怒火与痛惜交织。
但他更清楚自己的职责——陛下的贴身护卫,此刻太极殿内最后的屏障之一!他的任何移动,都可能影响到陛下的安全,影响整个殿内已然恐慌的人心。
他嘴唇翕动,看着殿外浴血苦战、险象环生的次子,又看看眼前满脸焦灼的长子,再看看端坐如山、面沉似水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陛下,一时竟难以决断。
忠君?护子?这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心。
就在程知节眉头紧锁,喉结滚动,那句“不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刹那——
“准。”
一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程知节的挣扎。
李世民的目光从殿外惨烈的厮杀中收回,落在了程处默身上,又淡淡扫过程知节紧绷的脸。
“程处默,朕准你所请。”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速去助你弟弟,击退叛军!记住,朕要的,是叛军授首,也要朕的将士,尽可能活着回来!”
“谢陛下隆恩!!” 程处默闻言,精神大振,重重一叩首,猛地起身,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
程知节浑身一震,看向皇帝,只见李世民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这一颔首,是体谅,是信任,更是帝王在危难之际对臣子家族情义的莫大恩典。
“兄弟们!跟某来!杀贼救弟!” 程处默再不犹豫,怒吼一声,抄起殿门旁一名侍卫的备用长刀,如同一头出闸猛虎,带着几名同样按捺不住的程家部曲家将,旋风般冲出了太极殿,杀入了殿前那片血腥的修罗场!
他们的加入,如同给即将崩溃的防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程处默勇悍无匹,长刀所向,接连劈翻数名叛军,迅速与伤痕累累的程处亮汇合。
“二弟!撑住!” 程处默一刀格开刺向程处亮肋下的长矛,兄弟背靠背,怒吼着迎向再度涌上的叛军。
殿内,程知节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握紧长矛,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护卫皇帝之上。
只是那目光,不时凌厉地扫向叛军阵中那几个为首的身影,尤其是……那个骑在马上、状若疯狂的太子李承乾。
殿外的厮杀,因为程处默等人的加入而暂时稳住了阵脚,但依然惨烈无比。
太极殿前,战局的天平,正随着每一声来自玄武门方向的厮杀而剧烈倾斜。
北衙禁军主力在秦怀道的率领下,已彻底肃清玄武门外的残敌,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沿着叛军来时的路径,向内苑、向这太极殿前的核心战场稳步推进。
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声、甲胄铿锵声、以及“护驾平叛”的雄壮呼喊,如同不断逼近的雷鸣,每一声都重重敲在叛军心头,也点燃了殿前苦苦支撑的守军眼中越来越亮的希望之火。
李世民端坐于玉阶之上,面容依旧沉静如水,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已将战场每一个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他能看到李君羡、程处亮、程处默等人率领的残部,虽然依旧在与数倍于己的叛军殊死搏杀,伤亡惨重,但阵脚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摇摇欲坠,甚至开始组织起零星的反冲击。
他能看到叛军后队已经彻底崩溃,许多人丢下兵刃,试图向两侧园林逃窜,却被北衙禁军的外围游骑无情猎杀。
他更能看到,叛军那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正在这内外交攻、希望破灭的绝境中,迅速转化为恐慌与绝望。
胜负,已无悬念。
然而,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叛军阵前,那个孤零零骑在马上,对身后崩坏局势似乎充耳不闻的身影——他的嫡长子,李承乾。
此刻的东宫阵营,已然分崩离析,凄惨无比。
悍将李安俨,被李君羡夺过的一杆马槊贯穿胸膛,挑落马下,尸身此刻就倒在距离李承乾不远处的血泊里,怒目圆睁,却再无生息。
贺兰楚石与赵节,一个被砍断了腿,一个被砸碎了肩胛骨,像死狗一样被北衙禁军的士卒拖到一旁,捆得结结实实,口中塞了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哀鸣。
环顾四周,原本簇拥着太子的“心腹”,如今只剩下驸马都尉杜荷一人。
杜荷也是浑身浴血,衣袍破烂,持刀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再没有了昔日的狂热与算计,只剩下大势已去的灰败。
而那位本该是此次兵变最大倚仗、手握三万边军精锐的兵部尚书侯君集,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在这太极殿前的最前线。
他的大军或许正在蓝田被北衙其他部队缠住,或许……这位沙场宿将,在最后关头,做出了其他选择。
无论如何,他此刻的缺席,对李承乾和杜荷而言,无异于最彻底的背叛与抛弃。
李承乾对身边这一切,仿佛都漠不关心。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李安俨的尸体,没有理会贺兰楚石和赵节的惨叫。
他只是静静地,缓缓地,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落地时,病足带来的剧痛让他身形一晃,但他立刻用手中那柄已然砍出缺口的佩剑,撑住了地面,稳住了身体。
然后,他抬起头,隔着那片尸山血海,隔着最后几十步正在激烈交战的模糊地带,目光笔直地、毫不避让地,迎向了玉阶之上,自己父亲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哀求,没有悔恨,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了之前的疯狂。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影,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太极殿内外,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这对父子身上。许多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太子的反应——是跪地求饶?是引剑自刎?还是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世民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盖过了战场余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既有帝王的威严,又似乎掺杂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属于父亲的颤音:
“李承乾!”
这三个字,如同定身法咒,让战场上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
“你身为太子,不思君恩,不修德行,听信侯君集、杜荷等奸佞小人蛊惑,妄动刀兵,叛乱宫闱,荼毒生灵,惊扰宗庙,其罪滔天!”
每数落一句,李世民的语气便加重一分,目光如炬,灼烧着李承乾。
但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那股属于父亲的、近乎恳求的意味,终于压过了帝王的冰冷:
“然……念你年少无知,或为奸人所迫,或是一时糊涂。只要你此刻幡然醒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过来……到朕面前,跪地请罪!朕……朕或可念在父子之情,念在你母后在天之灵,对你……从轻发落!”
“轰——!”
此言一出,太极殿内外的群臣、将士,乃至残存的叛军,无不心中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陛下这是要赦免太子?!
在这等谋逆大罪、刀兵直指御座、血流成河之后,陛下竟然还愿意给太子一个“请罪”的机会?
这已不是简单的宽恕,这几乎是……是要为太子开脱罪名,将主要罪责推到侯君集和杜荷头上,为太子留下一线生机!
长孙无忌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房玄龄亦是瞳孔微缩,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胡须。
这是天可汗在滔天权势与铁血手腕之下,罕见流露出的,属于一个普通父亲的软弱与奢望。
他是在用帝王的权威,为儿子铺设最后一条,或许能免于死刑的退路。
哪怕这条退路,需要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需要他亲自扭曲部分事实,需要他承受未来无数非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李承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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