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老虎侦察连，连长办公室。
老苗站在镜子前，静静看着里面的影子。
这是他最后一次穿着军装，戴着军帽。
从今天起，他将不再是一名军人，不再是夜老虎侦察连的连长。
行李早已收拾完毕，东西很少，只有一个背囊。
在部队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只有这些私人物品。
环视四周，将桌上的照片收了起来。
那是当年在第十二侦察大队时留下的照片。
里面有很多熟人，都是他的兄弟。
现在活着的却寥寥无几。
缓缓摘掉自己的军衔、领花、帽徽，将这些东西紧紧握在手中。
尖锐的领花刺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掌滴落下来。
疼吗？
当然疼，但手掌的疼痛却不及他心里痛苦的万分之一。
从少年到中年，从意气风发到英雄迟暮，他的青春和热血全都留在了部队。
转业的事他早就知道。
部队想要发展，需要高学历人才。
这些他都明白。
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痛苦。
他这个年龄，父母早已去世。
这么多年也没结婚，无儿无女，没有家，没有亲人。
这里就是他的家，战友就是他的亲人。
但现在。
他要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环视四周，不舍的看了眼熟悉的办公室。
他提起地上的背囊，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
走到楼下，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呆在了原地。
夜老虎侦察连所有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连旗随风飘扬，似乎在和老伙计默默告别。
新任的一排长大声喊道：“敬礼！”
唰！
所有人统一举起右手，眼圈通红。
老苗举起右手，回了个军礼。
目光缓缓扫过，这些都是他最熟悉的面孔，都是他老苗带过的兵。
赵海、王锐剑、李涵、老洪、小毛……
全连一百二十人，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
这些都是他的家人！
“连长同志，夜老虎侦察连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一排长跑步上前，朝老苗敬礼汇报。
“稍息！” 所有人统一伸出左脚，注视着自己的老连长。
“同志们！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你们的连长了！”
听了这话，不少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喜娃别哭，都别哭……”
说完，他上前两步帮陈喜娃擦掉脸上的泪珠。
“喜娃，你是个好兵。”
老苗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知道你也想加入狼牙特种大队，前段时间我帮你问过高中队，他说你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完全没问题，就是文化课有些欠缺。
你只要买上几本书，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就一定能通过选拔！”
“苗连……”
陈喜娃哽咽的喊了一句，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他没想到，苗连居然会专门为了他的事去问狗头老高。
“不许再哭了，我老苗带出来的兵，流血流汗不流泪！”
老苗帮士兵们擦着眼泪，板着脸吼道：“不就是退伍吗？一个个娘们唧唧的有什么好哭的？让别的连队看笑话！都不许哭了！
你们代表着夜老虎侦察连，别给夜老虎丢人！”
老苗后退两步，红着眼看向众人，“我十六岁在前线入伍，进入第十二侦察大队。
西边那群白眼狼以为我们好欺负，结果被我们打到家门口，六年时间，我火线入党，火线提干！”
他伸出两根手指，自豪的说：“二十二岁，我就成了夜老虎侦察连的连长，我在这里当了近二十年的连长。
我呢，也就是运气好，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文盲，居然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连长。
现在我们连也有不少大学生，无论是学历还是见识，我都不如他们，已经不适合再当连长了。”
“报告！”
陈喜娃红着眼大声喊道：“您最适合当我们的连长，我们不要什么新连长，我们不想你走！”
此话一出，不少士兵都纷纷喊了起来。
他们都不想老苗离开。
老苗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故作轻松的说道：“这不孩子话吗？
这军队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
军队是国家的，是人民的！
国家和人民需要我当连长，我就当好这个连长。
国家和人民不需要我再当连长，我就服从命令！明白吗？”
“明白！”夜老虎侦察连的兵一同喊道。
“你们新来的连长是陆军指挥学院的硕士，他比我有文化，比我懂得多。”
老苗看向面前这群熟悉的年轻人，沉声说道：“在他的带领下，我相信夜老虎侦察连一定会变得更好，走的更远，你们一定要服从他的命令，给我搞好训练，都明白没？”
“明白！”
老苗满意的点点头，大声吼道：“侦察连！”
“杀！杀！杀！”
唰！
老苗郑重的敬完礼后，转身朝吉普车走去。
“敬礼！”
夜老虎的所有士兵统一举起右手，眼含泪水。
踏踏踏。
一道身影从队列中跑了出来，是炊事班的班长老洪。
“老洪，你也是咱们连的老人了，别给我婆婆妈妈的，回去！”老苗板着脸训斥道。
老洪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一个饭盒。
盖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饺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部队的规矩。
“苗连，吃了饺子再走吧。”老洪轻声说道。
老苗抬起脑袋，所有士兵全都看了过来，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期许。
“好……那就吃完再走！”
从老洪手中接过饭盒，老苗没用筷子，就那么抓着饺子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的眼眶就红了下来。
滚蛋饺，滚蛋饺，吃完饺子就滚蛋。
吃完这些饺子，他老苗从此就不再是一个兵，不再是华夏人民解放军的一员……
饺子的味道一般，而且有点凉，并不算好吃。
但老苗却吃的十分认真。
吃完饺子，将饭盒递给老洪，老苗使劲睁了睁眼，努力不让泪水流出，骂骂咧咧的喊道：“是那个小兔崽子在饺子馅里放了这么多辣椒，差点把我辣哭……”
说完，他拿起地上的行囊转身就走。
似乎是猜到有人想送自己一程，老苗背对着他们喊道：“都给我回去训练，谁也不许送！”
刚准备出列的陈喜娃只能重新站在原地。
就这样，在夜老虎侦察连所有士兵的注视下，老苗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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