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天。
碎石堆轻轻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晃了一下。
“……咳、咳……呸呸呸!”被埋在底下的狄安娜终于艰难地从废墟缝隙里爬了出来。
每挪动一寸都会牵动一大片疼痛,疼得她眉心抽紧,但还是撑着一口气让自己坐到了残缺墙体的一角。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金色的发丝沾满了灰,随着动作扑簌簌往下掉渣。
“赫利俄斯!”
几乎立刻,那带着独特电子质感的声音响应了她,平稳,却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如释重负”的意味:
【系统自检完成。正在评估状态……】
【侵蚀清除率:60%。第一形态基础功能恢复中……神经通路重新连接,模块校准……】
【机体状态检测:多处异常。核心以太流动通道受损,重构进程启动,预计耗时:7小时12分】
【重点监控模块已激活】
【侵蚀指数:当前值40%……波动趋于平稳,判定为可控范围。持续监测中】
【环境扫描:检测到高强度以太乱流,持续性紊乱,无法建立稳定汲取链路。建议:尽快脱离当前区域】
【躯体负荷详报:监测到共计37处微观肌肉组织与次级能量通路出现应力性撕裂及过载损伤。
主要以太循环脉络韧性下降28%。预估完全修复所需时间:30标准日。在此期间,建议避免高强度以太驱动及形态转换】
报告一条条刷过,狄安娜闭着眼听,等最后一条说完,她才扯了扯嘴角,哑着嗓子低哼一声:“呵……昏迷近三天?”
【根据生命体征监测数据,你确实在能量爆发后进入了深度休眠修复状态,持续72小时14分。恭喜,狄安娜,你还活着。】
“这种恭喜还是少来点吧……”狄安娜嘀咕着,又靠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扶着布满裂痕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视线所及,b2 层已经不是“狼藉”能概括的了。
目之所及,尽是坍塌的穹顶、断裂扭曲的金属框架、堆积如山的混凝土碎块和裸露的电缆。
卡图斯之前站的位置,如今只剩一个狰狞的、边缘呈放射状撕裂的巨坑,坑底还残留着些许暗紫色的晶状碎屑,正缓慢的消融。
四周的以太异常活跃,却又混乱不堪,在狄安娜的感知里各种颜色的能量碎屑像受惊的鱼群般胡乱飞舞、碰撞,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炸得可真够彻底的……”狄安娜低声自语,金色的双瞳扫过这片毁灭景象,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没再多看,按照赫利俄斯在视网膜上投射出的淡蓝色指引箭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通往b1层的应急通道而去。通道大半被堵,她不得不时而用尾巴扫开碎石,时而从缝隙里挤过去。
等到终于踏上b1层的区域,眼前的景象再次让她停下了脚步。
这里到处散落着运输物资用的自律机器人残骸,全都报废了,有的被砸成饼,有的被扭成麻花,润滑油、冷却液和各种颜色的泄露物混合在一起,在地面积成一片片污浊的水洼。
简直像个机器人乱葬岗。
但奇怪的是,狄安娜仔细看了几台残骸,发现它们背部或腹部的标准货物舱,舱门大多洞开,里面空空如也。
唯独一台侧翻在积水洼里的运输机器人,它的货物舱虽然变形,却还紧闭着。
透过模糊的观察窗,能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的、黄色外壳的方柱体——正是高爆以太聚合炸药,只是外壳被水浸得有些发胀变形。
越往前走,周围环境中原本在b2层边缘已减弱不少的以太乱流,竟又逐渐变得狂暴起来,能量的紊乱程度,几乎快赶上卡图斯自爆核心区了。
而在这片狂乱区域的中心,却诡异的存在一小片相对“平静”的真空地带。那里的以太浓度异常稀薄,地面上堆积着从四面八方被气流卷来的杂物:
破损的仪器外壳、生锈的金属零件,甚至还有半件脏污的研究员制服。
她蹲下去翻了翻,指尖碰到一块弯得不像样的金属残骸。迷彩涂装,从那粗壮的关节结构、厚重的装甲板和裸露的、粗如手臂的能量传输管来看,这显然属于某种重型作战机甲,而且是叛军喜欢用的那种粗犷风格。
残骸损毁严重,像是被巨力反复捶打过,又经历了高温灼烧,装甲向内凹陷、扭曲,边缘呈撕裂状。
狄安娜还找到一个方形袋子,是抗疫急救物资的包装,分量很轻,里面依次叠着四层抗疫用袋。层层保护,在最深处——一张资料储存卡。
“……藏得这么严实。”
“解读。”
【收到。正在解析……】
几秒后,破碎、断续的音频缓缓响起,那声音是三个女孩,声音年轻、疲惫、带哭腔。
“……必……记录下来,比如……有人能找到……一些记录,希望你能记得我们的朋友……她叫埃洛温·米斯提克……”
“她可能……身份不一般,但她是个英雄………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那只是……庞大……以本体……恐怕是和尼尼微同一……的以本体共生体……那些红色……以太物质……丝线……让我们的身体……有意识……”
“……为了能把指令传到叛军的机甲……让那些东西把炸弹运……埃洛温她……离那个怪物太近了……她……”
“……我们没办……带她回去……她会变成以骸……她不会那样……她说她是一个人类,她想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死了……我们按……她的遗愿……在她的沐浴中被彻底……蚀前……我们火葬了她……把她埋在……”
“……对不起……埃洛……我……我的朋友……我们把你留在了那里……我们……不能带你回家……”
“……我们……开始忘记……一些……不该忘记的……美好……”
声音戛然而止。
狄安娜沉默,把储存卡重新装回袋子,一层层包好,又认真地将它放回乱流之外的平稳角落。
在赫利俄斯的持续导航下,她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最初潜入研究所最深层时经过的那个相对隐蔽的入口区域。
而在这里,一片由倒塌的货架和断裂的混凝土梁勉强围出的、不足十平米的角落,她看到了一样绝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东西——
一座坟。
一座在废墟与混乱中,显得异常突兀、异常寂静的坟。
坟丘不高,用附近搜集来的相对平整的碎石块仔细垒砌过,边缘还压了一圈防止滑落的小石子。
墓碑则更加“就地取材”——是一块不知从哪个广告牌上拆下来的长方形金属板,边缘切割得不算整齐,但表面被仔细擦拭过。
金属板上,只有用某种锐器一下下深深凿刻出的痕迹。刻痕有些歪斜,力道也不均匀,却一笔一划,清晰而用力:
“这里长眠着我们的挚友 埃洛温·米斯提克,愿菩萨能令她获得永久的安宁”
落款处,是三个并排的、稍小一些的刻痕,依稀能辨出是“西”、“希”、“绮”的单字,后面跟着一个简单的爱心符号。
狄安娜静静地站在这简陋的墓碑前,看了很久。风穿过废墟,发出低沉的呜咽,卷起坟前尘埃。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墓碑底部与碎石接触的缝隙。感知探出,在那下面……是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怀斯塔学会研究员制服的年轻女性,站在某个实验室的门口,背景是忙碌但模糊的人影。
她面对镜头,神色略显拘谨,姿势略显僵硬,脸上带着一种温和却疏离的浅笑,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属于那种走在街上很快就会忘记的长相。
但她的怀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的邦布。邦布是标准的民用陪伴型号,外壳漆成了暖黄色,正仰着圆脑袋,“看”着抱着它的女性。
或许,很多人会忘记她,但有只邦布永远不会,空洞外永远有一只名为4412号的邦布等着她的主人归来。
许久,狄安娜转身,循着原路朝着研究所外走去。
穿过支离破碎的通道,绕过崩塌的断壁,当她终于从一个被冲击波掀开的、扭曲变形的安全门缝隙中挤出来,重新感受到外界(尽管依旧荒芜)的空气时,天色正是将明未明的晦暗时刻。
她回过头,望向身后那在晨雾中显出庞大的第四研究所,它曾经是尖端知识的圣殿,是野心与疯狂的温床,如今,只是一座埋葬了太多秘密与生命的坟墓。
“所以,赫利俄斯,当初你让我来这鬼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狄安娜,你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吗?】
狄安娜望着那废墟,金色的蛇瞳中倒映着天边渐渐泛起的一丝惨白。
“嗯……应该吧……”
声音很轻,消散在破晓前最后一丝寒风里。她不再看那废墟,转过身,青色的蛇尾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拖曳出浅浅的痕迹,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消失在渐浓的晨雾之中。
废墟依旧沉默。
只有那座简陋的坟,和坟下那张照片,永恒的留在了那片混乱与宁静交织的“风暴眼”里。
而研究所外,遥远的地平线上,第一缕真正的晨光,终于艰难的撕裂了厚重的云层,投下一道微弱的金边。
天,快要亮了。
……
风穿过断层的裂缝,呜咽着翻动金属的墓碑。远处,新艾利都的灯火次第亮起,茶奶温了又凉。
有只邦布还在等,在标注着“4412”的星空下,把每一个脚步声,都听成你的归程。
而我将永远记得,在万物重塑的道序之外,在星穹永远抹不去的坐标上,有一片未署名的星群。
最暗的那颗,是你告别时,轻轻阖上的眼睛。
星光沉入地底,碑文长出青苔。有人用毁灭谱写温柔,有人在遗忘前种下记得。
而所谓浪漫,或许是——明知世界布满残缺的剧本,仍有人愿为你垒一座小小的春天。
而此刻,你的睫毛扫过我脸颊,窗外,第一缕光正切开阴霾——
原来最深的浪漫,是明知世界碎成了千万页,仍固执地,为其中一页签下姓名。
……
蛇影衔星,鳞痕印月,危楼倦倚云纱。数罢残更,睫边悄坠烟霞。
墙隅忽涨幽蓝汛,卷碎屏、潮啮生涯。辨谁名:星屑封缄,烬里新芽。
断廊曾缚修罗阵,纵晶霜蚀骨,血沸狂花。钥失空庭,尘埋未腐年华。
磷灯灼破春衫冢,剩邦布、暖熨痂疤。最无情,紫晕天枢,又转光纱。
(暗影如蛇衔走星光,鳞片般的云痕浸染月华,我倦倚高楼,看云雾如薄纱缠绕。数尽断续的更漏声,睫毛悄然垂下天边霞光。忽然墙角漫起幽蓝的潮汛,冲碎屏幕,噬咬着漂泊的生涯。在潮声中辨认某个被星尘封印的名字,灰烬里竟有新芽萌发。
残破的长廊曾是修罗战场,纵使冰晶蚀骨,热血仍催开癫狂之花。遗失的钥匙躺在空荡庭院,尘土掩埋着未曾腐朽的年华。磷火般的灯光灼穿春衫堆积的坟冢,只剩印着邦布的旧手帕,捂着发烫的伤疤。最是无情那紫光晕染的星辰,又一次挥动它冰冷的光纱。)
后来春草生碑角,漫烟尘、覆没他乡,剩风声,吹散存留,吹长未讲。
长夜絮语篇,8万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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