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接手李文昌的参圈的第三天,高老太太就在儿子家摔了杯子,碎玻璃碴子溅到李建设脚边时,她指着天蓬吼道:“那可是填不满的窟窿!这孩子是想往里面扔钱啊!”
儿子李建设倒了一杯水递给母亲:“妈,郑毅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干涉。再说吧,他现在是大老板,你说话,他不见得能听进去。”
高老太太接过杯子,并没有喝水,她把杯子放下来,盯着杯子瞅了三秒钟:“对了,我给敬业打个电话,摸摸底。”
李建设看向母亲,嘴巴张了一下又闭上,轻轻摇了摇头。高老太太对儿子的态度选择无视:“我知道,你不让我管闲事。但是,郑毅一向做事情毛毛草草,如今管个大公司,我怕他……”
高老太太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你二姨走了,那个混蛋郑忠诚,光顾着跟保姆过好日子呢,也不知道管孩子,哎!”
李建设再一次把水杯递给母亲:“妈,有些南墙,得自己去撞,才能知道疼。跌倒了再爬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高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这次连杯子都没有接过来:“不行,我问问五驴,别让他骗郑毅。”
说着,她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李建设放下水杯从沙发上站起来:“妈,你不能给我老爷打电话,他九十多岁的人了,你们一旦话不投机,给人家气个好歹……”
高老太太手里拿着手机,抬头看了看儿子:“你别担心,现在又不是过去,缺吃少穿的,不会跟他吵架的,我就问问他……”
“不行,这电话不能打!你们都多年不联系,如果我爸活着,让我爸跟他说,还有情可原,你跟他,不合适,总之就是,不要打这个电话!”
李建设把杯子放回茶几,“嗒”的一声,水纹都没晃。他眼皮垂着,盯着杯沿上一片没冲净的茶渍,像是那儿长出了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怎么?打个电话还能把他气死?再说了,他现在又不是当大队书记那会儿,趾高气昂的,我也不会故意压他的威风了。”
高老太太眉头锁了又展,嘴角扯起的弧度像是用鱼线吊上去的。她摩挲着手机边缘,指节泛白。
“妈,我现在还有印象,小时候,你跟他们之间,见面就吵架,鸡犬不宁的,那日子过的,哎!”李建设使劲摇了摇头,“还好我们搬到瓦国,要不然,就没有清静日子。”
“那个时候家里穷,为了争房子、争口粮……家里人多,二十多口人呢,各自藏着心眼,不争不抢,饭都吃不上,就得饿肚子,没办法啊!?”高老太太无奈地叹口气。
“你的意思是,如果放到现在,就不会吵架了吗?”李建设脸上显出惊讶表情,“敢情你们那时候打架,都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就是啊!天天就为了那张嘴,大人孩子都饿得五鸡六兽的,没事干,就琢磨怎么填饱肚子,统共就那么点粮食,有人吃了,就有人要挨饿,饿急眼了就干架。”
高老太太脱口而出。她的话像飘着的柳絮,轻飘飘的,可脖颈上的青筋却一根根梗着,硬得像冻海参。
“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反正,光记得打架了。”李建设随口说道,“有点不能理解,感觉不值得。”
“不值得?你饿肚子试试?饿急眼了谁还管长辈还是亲戚的。更何况,光饿肚子吗?还要挨冻呢!又冷又饿的,家里又那么多人,不长点精神头,就等着饿死冻死吧。”高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
儿媳妇孙圆从厨房里出来:“你们聊什么呢?冻死饿死的,说谁呢?”
“我说那时候在伙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家里人口又多,天天就为了那一口吃的,也能打得叽哩哇啦乱叫。”高老太太认认真真向儿媳妇解释道。
“你们家也是这样吗?”李建设问妻子,语气里带着怀疑。
“我们家更严重。”孙圆拿着毛巾的手顿了顿,手指绞紧毛巾,“我妈不会打架,腊月二十三那晚,把麻绳挂上了房梁。”
“真的假的?这么说,吵吵闹闹还是好的,总比寻死觅活的强多了。”李建设脸上露出笑容,皱纹舒展开来。
“那时候的日子啊,跟现在没法比,这才几年的功夫,真是翻天覆地啊。现在,除了缺钱,啥也不缺。”高老太太声音突然变大,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妈,你要给谁打电话?”李建设凑近母亲,还想阻拦。
“你别管!我给敬业打电话……”高老太太电话没有拨通,她又拿出丈夫李守业的电话本,仔细核对号码“没错啊,怎么不通啊?”
她正在纳闷,电话突然响了,她赶紧接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沙沙的,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是守业家大嫂吗?”声音里裹着海风湿气,慢得让高老太太想拽线头。
“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是敬业吗?”高老太太攥紧手机的手有些发抖。
“是我啊!大嫂,没想到你能给我打电话啊……”李敬业声音不大,语速缓慢:“大嫂,你还好吧?大哥……走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哎!不提这个了,是他,不想声张……”高老太太腮边的肌肉抽了抽,先是绷紧,又突然胯下,最后堆出个皱巴巴的笑,快得像是有人在她脸上扯线头。
“你爸,他怎样?”
“我爸,还那样,没大毛病,他,他常念叨你们呢,说你有能耐,孩子有出息……大嫂,你是不是有事啊?”李敬业没忘记赞美。
“你爸没病就好,我那时候,哎!总给他添乱,想想都是笑话……是我外甥郑毅……”
“参圈啊?是我爸同意给郑毅的,好好经营,利润还是挺可观的。”
“我听说,很多人养海参,都赔本了,有的都跳楼了。”
“养海参风险大,利润也大,我爸不想养,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本身欠吴永正的钱,一直没还上,总得有个了结。第二就是,就算养好了,一到出参的时候,来吃拿卡要的太多了,我爸招架不住。”
“他现在都不当书记了,还要送礼吗?”
“那倒不用,是我二伯和三伯家的兄弟姐妹们,每年都过来,我爸不好意思张嘴要钱,这可是海参啊,成本太高了,大嫂,真的受不了……”
“他们现在,还回来蹭吃蹭喝的?这是被你爸惯出毛病了。”
“可不是嘛!一直就那样。我爸还说,那时候在伙里,一个锅里吃饭,二伯三伯都携家带口的回来吃住,你们也都跟着受罪了。”
“哎!过去的就不提了!海参,海参他们也白吃白拿?真是不要脸,你爸他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不是嘛!所以说,参圈给你外甥挺好,我这回清净了,没有海参,他们没影了。”
“没影了?”
“对啊,上周三伯家大哥问海参长多大了,想回来拿海参,我说参圈顶账了,他撂下电话就没影了。”
“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吃惯嘴了。”
“就是!我还说我爸病了,他都不肯回来,参圈不要是对的。”
“可是我外甥他不懂,你得帮衬着点。”
“没关系,我去看了几次,今年养得挺好,出参的时候多长点精神头,别让看参圈的人内外勾结,晚上偷着卖了。”
“还有这事?这我可得告诉他一声……”
“我第一年雇人看参圈,不懂内幕,结果到出参的时候,差不多都被人卖光了……”
“卖光了?”高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未知何处是彼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