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薄雪的路面湿滑，行人寥寥，皆裹紧了厚实的衣领，步履匆匆，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厚厚的冬装里，避开这无孔不入的寒意。
车窗外，暮色四合，街灯次第亮起，在氤氲的寒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车子驶过清冷的街道，最终停在我们将要落脚的酒店前。
行程仓促，只在此歇息一晚，便只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下车。
在得知我莫名奇妙对人间的食物有了胃口之后，徐叙便耐心寻找起当地的美食来。
往往越是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东西越是美味。
于是我们又跟着徐叙拐进了一条幽深曲折的老巷。
巷子尽头，一家其貌不扬的羊汤馆子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还未走近，一股浓郁的、带着暖意的肉汤香气便霸道地钻入鼻腔。
冬日里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倒是惬意。
正是饭点，不大的店面里挤满了食客，杯盘碰撞声、谈笑声、伙计的吆喝声交织一片，暖融融的热气蒸腾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寒冷世界。
在门口硬生生排了半小时的号，才终于等到一张油腻的小方桌落座。
岑苍栖和徐叙几乎一整天都没正经进食，只在车上草草啃了两个干巴巴的素食面包充饥。
此刻，店内这铺天盖地的诱人香气，尤其是徐叙，腹中的饥饿感如同被彻底点燃。
他大手一挥，豪气地点了满满一桌的肉和菜。
“先喝汤，吃肉，暖暖身子，等下再涮别的菜，这样味儿才正，不窜。”老板端上热气腾腾的粗瓷大碗时，笑呵呵地叮嘱道，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热情。
我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一股暖意竟破天荒地窜过我这具冰冷的魂体。
“挺好喝。”我轻声道，有些意外。
没有羊肉的膻味，反倒有股萝卜的清甜在里头。
当我们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时，店里的喧嚣已渐渐平息，大部分食客已散去。
看着桌上风卷残云般的空盘，连我们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我们三人竟把这一大桌菜消灭得如此干净。
徐叙起身去柜台结账。
柜台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妇人，眼皮低垂，正慢吞吞地拨着算盘珠。
如今这个世道，算盘倒是少见。
徐叙递过钞票，她抬起眼皮，目光浑浊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锐利，越过徐叙，直直地、毫不避讳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这种带着一股看穿的目光让我莫名警惕起来。
将身形往岑苍栖宽阔的肩膀后藏去。
徐叙立刻察觉了我的不安，他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前倾，警惕地迎上老妇人的视线，试图从她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解读出这诡异注视的含义。
可老妇人自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话，只是机械地打出一张小票，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黏在我身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审视。
“她……好奇怪。”快走到门口时，我忍不住低声对身边的两人嘟囔，心头那股不安越发浓重。
“是有点。”徐叙点头附和，声音里也透着警觉。
可一只枯槁的手忽然攥住了我的手臂。
岑苍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要将我护入怀中。
却发现拽着我的人便是那收银的老妇人时，动作有了一瞬的凝滞。
我们惊愕而警惕地回望，老妇人的手并未因我们的目光而松开，反而以一种缓慢得近乎诡异的速度，沿着我的小臂滑下，最终精准地停留在我的腕间。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竟是在……搭脉？！
搭脉？！我一个死人，哪来的脉搏可循？
心底窜过一阵慌张后，我猛地用力抽回了手。
就在我抽回手的瞬间，老妇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骤然变色。
她浑浊的眼瞳猛地睁大，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目光在我和身旁岑苍栖之间疯狂地、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那神情，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悖逆常理之事。
良良久，她终于将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眉头紧锁成深深的沟壑，枯槁的面容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她干瘪的嘴唇翕动。
“这孩子……留不得。”
孩子？
什么孩子？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我刚想开口问，岑苍栖却已紧紧攥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他不再看那老妇人一眼，拉着我便决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店外寒冷的夜色中走去。
徐叙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慌忙追了出来。
“你……你怀孕了？！”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目光停留在我平坦的腹部。
虽然我与岑苍栖已有夫妻之实。
可人鬼殊途。
怀孕这种事情听起来未免太过荒谬。
我一个连肉身都已腐朽的亡魂，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孕育生命？
“她定是在故弄玄虚……”我下意识反驳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徐叙却固执地摇头，他紧盯着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对……那老妇人，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劲儿，那眼神……不像是在说谎。”
他越说越觉得可能，竟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尝试着从我一个死人身上捕捉到一丝脉搏的跳动。
“我一介魂体连肉身都没有，哪来的脉搏……”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荒谬感的笑容，再次强调事实。
话音未落，我清晰地看到徐叙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困惑、探究，逐渐演变成震惊。
“还真有……”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我嘴角那点勉强的弧度，瞬间僵在脸上。
巨大的恐慌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想抬起自己的手去探个究竟，却发现指尖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
最终，冰凉的指尖，决绝又颤抖着按上了自己的腕间。
然后，我清晰地感觉到了。
一粒脉珠！
冰冷指尖下，一粒饱满而有力的脉珠，正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迅速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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