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徐叙。”徐叙主动上前一步,简洁地自报家门。
他与面前的男人握了握手,随后朝身后的我们示意,引我们一同在柔软的沙发落座。
此行来得仓促,徐叙在车上也只是匆匆提了几句,并未细说他与这位男人究竟是如何结识的。
此刻,听着他们二人熟稔自然的寒暄与交谈,我才恍然大悟。
两人是网友。
……
但这个男人周身萦绕的气息,绝非寻常。
他的举手投足,那份沉稳内敛的气度,以及那习惯性背手的动作,与现代人实在是过于违和。
带着时光沉淀的疏离。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引向茶几上那几碟精致的点心。
身旁的岑苍栖大约以为我是被这点心勾起了食欲,不由分说,便十分自然地捻起一块,径直递到了我的唇边。
这一尝。
我倒是明白了这点心的不同之处。
无论是从样式新颖程度,又或是恰到好处绵润的口感,都不是现代的手艺能做出来的。
我心中疑窦丛生,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投向那副无框眼镜后的深邃眼眸。
男人并未因我的审视而有丝毫躲闪,反而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唇角缓缓漾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他声音平和的开口。
“看来你心有疑惑,或许,你可以上楼和我夫人聊上一聊。”
我轻轻颔首,嘴角也牵起一个礼貌的弧度,接受了他这有些突然却又似乎顺理成章的提议。
随即在虞觅的陪同下,缓缓步上了二楼的楼梯。
说来也怪,方才在一楼客厅,无论摆设还是气息,都未曾捕捉到一丝一毫女主人的痕迹。
直到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一股极淡雅清幽的馨香才若有若无地飘入鼻端。
二楼的环境全然不同。
光线柔和,陈设温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
只一眼,我便看出坐在地毯上绣花的女子,和我一样。
并非是活生生的人。
她刺绣的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熟稔与沉静。
而绣布上的样式,也并非是现代的审美。
进门时的疑惑,我心里此时已然有了答案。
“你好。”我放轻了脚步,低声打破了这片静谧,将沉浸在自己绣艺中的女子思绪唤回。
她闻声抬起头,脸上不见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反而露出一个温婉亲切的笑容。
朝着我和虞觅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
待她扶着腰,略显笨拙地站起身迎接时,我才赫然发现,她身上那件宽松雅致的衣裙之下,竟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张秀美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母性温柔与幸福。
“这……快生了吧?”身旁的虞觅忍不住低声惊呼,语气里满是惊讶与关切。
“是啊,快了。”女人闻言,纤细白皙的手自然而然地抚上圆润的孕肚,动作轻柔。
“也不知我这肚兜,还能不能赶在它出世前绣完。”
她话锋轻巧一转,那双同样温柔似水的眼眸,落点却移到了我的小腹上,带着一种了然和理解。
“我夫君事先告知了我你们的来意。”她语气自然。
随即亲昵地伸手将我拉到身旁坐下。
我的视线却落在她的高高隆起的腹部怎么也挪不开。
看她眼下的状态,似乎并未被腹中的鬼婴给影响。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和我的夫君,并非属于这个时代。”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柔,脸上的笑意未曾褪去。
“嗯。”我淡淡的点头。
女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而迷离,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岁月的回响。
“千年了。”
饶是心中已有准备,这“千年”二字落在我耳中,仍让一直维持着淡然神情的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我想过他们夫妻可能也是百年前的人。
却万万不曾料到,他们竟已在时光长河中漂泊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她似乎捕捉到了我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平静的讲述起了她和她夫君的过往。
那时,她与我一样,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不过性子倒是与我不同,生性喜静,不常出门,最爱在家中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尤其钟爱……冬日里寒梅枝头那一抹孤傲的艳红,鲜亮却不张扬,清冷中带着生机。
可再平静美好的生活也抵挡不住天灾。
整整半年多,滴雨未落。
大地干涸,赤地千里,庄稼枯死,河水断流。
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那些被饥饿和干渴逼至绝境的人们,渐渐变成了乱世中的‘刁民’。
礼崩乐坏,所有秩序与良善都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土崩瓦解。
她家也未能幸免。
一群饿红了眼的灾民冲了进来,将府中仅存的一点粮食搜刮一空。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渴到发狂的人,不顾一切地扑向庭院里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井底早已干涸,只余绝望。
那些人扑下去也只能听到一阵阵闷响,随即是滔天的血腥味。
府里乱成了一锅粥,哭喊声,咒骂声,还有……咀嚼声……
她的父母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诺大的庭院,成了那些走投无路、甚至开始……啃食尸体的灾民的地狱。
可怕极了。
她害怕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会活生生的被人喝血吃肉。
于是夜深人静时,便一条白绫吊死在了她最喜欢的那棵寒梅树上。
秋,本该是丰收的季节。
可一场天灾,却让整座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
她死后的第三日,天空……终于降下了一场久违的倾盆大雨。
雨水冲刷着庭院里的血污与腐臭,也似乎给这片干涸龟裂的大地带来了久违的生机。
可回不去了。
这场久旱之后的甘霖,带来的不是希望。
而是从那些堆积如山的腐尸中滋生蔓延的……瘟疫。
她不知为何,死后并未入地府轮回。
魂魄被禁锢在梅树之中,目睹了这场更深的绝望。
她眼睁睁的看着占据了自家庭院的灾民先是从老天垂帘降下大雨时的喜悦万分,又逐渐被瘟疫折磨的没了人样。
腐烂,发臭。
最终……化作一具具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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