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主任！苏主任！你好了没有啊？下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老王的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的井口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和无法掩饰的焦急。那声音在冗长幽暗的走廊里反复碰撞、衰减，传到苏晨耳中时，已经变得有些扭曲。
伴随而来的，是杂乱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踩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催命符。
苏晨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幽蓝色的主屏幕上。
【文件拷贝中……3%……】
进度条像一只垂死的蜗牛，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了苏晨最后一丝耐心。
【静默警报倒计时：58分17秒。】
两个数字，一个缓慢增长，一个无情缩减，像两把正在缓缓合拢的剪刀，而他的脖子，就架在刀刃之间。
他必须把老王和吓破了胆的小张弄走，而且是立刻，马上，用一种让他们再也不敢回头的方式。
苏晨猛地转身，快步从控制台区域走出，迎向了那两道摇摇晃晃的手电光柱。
“别过来！”
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两人钉在原地。
老王和小张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手电光照在苏晨脸上。他的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苏……苏主任，您没事吧？”老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我跟小张在上面等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以为您……出什么意外了。”
“我没事。”苏晨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两人身后不远处，一排浸泡着不明器官的玻璃容器，“你们看那里。”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手电光柱扫了过去。那些在浑浊液体中沉浮的、肿胀发白的组织，在光柱的照射下，显得愈发诡异可怖。
“这……这不就是刚才那些……标本吗？”老王的声音有些发虚。
“标本？”苏晨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迈步上前，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刚才查了总控制台的记录，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标本！”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暗示性的“恐惧”言灵，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老王和小张。这并非强行施加，而是像催化剂一样，将他们心中早已滋生的恐惧，瞬间放大了十倍、百倍。
两人只觉得后颈一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苏晨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走到一个巨大的、已经干涸的圆形水槽边，用脚尖点了点槽底那层暗红色的粉末。
“这是‘气化’处理池。”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失败的实验品，会被直接扔进这里，用高浓度的强酸瞬间溶解，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我刚刚在角落的仪表盘上，看到了一个标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惨白的脸。
“一个国际通用的，代表‘强放射性’的标志。”
“放……放射性？”
老王和小张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这个词比“鬼”和“怪物”加起来还要恐怖一万倍。那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无声无息置人于死地的东西。
“没错。”苏晨的表情无比凝重，“这里很可能发生过放射性物质泄漏。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剂量可能已经很低了，但谁也说不准。我们没有穿任何防护设备，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这个谎言，完美地利用了未知所带来的终极恐惧。
就在这时，苏-晨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合唱，轰然响起。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负面气运集合体！】
【此区域内，残留着至少三百四十七名实验对象的‘痛苦咒缚’！他们的怨念在封闭空间内发酵了十五年，已经形成了实质性的‘怨气场’！】
眼前的景象，在苏晨的“气运视野”里，瞬间变了模样。
那不再是一个空旷的、布满灰尘的地下实验室。
这里，是一片由纯粹的痛苦与绝望构成的黑色海洋。
粘稠如石油的“怨气”，从每一寸地板、每一面墙壁、每一台冰冷的机器里渗透出来，汇聚成翻滚的黑色浓雾，充斥着整个空间。
在那浓雾之中，无数张扭曲的、无声呐喊的人脸，若隐若现。
他们有的被束缚在手术台上，身体被机械臂撕扯、分解，黑色的“痛苦咒缚”如同实质的锁链，从他们的骨骼中被一寸寸地抽离出来。
他们有的被囚禁在狭窄的铁笼里，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墙壁，直到血肉模糊，他们的“绝望咒缚”化作黑色的火焰，在笼中无声地燃烧。
他们有的被投入那个巨大的水槽，在强酸的腐蚀下，身体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一缕青烟，只留下一道道最恶毒的“怨恨咒缚”，永远地刻印在槽底。
三百四十七个灵魂。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个冰冷的代号。
他们被剥夺了为人的权利，被当成消耗品，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狱里，承受了人类语言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最终化作了这片怨气冲天的死亡之地。
苏晨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如此阴冷，为什么那股味道如此刺鼻。
因为这里的每一颗尘埃，都浸透了三百四十七个人的血与泪。
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比墙壁还要苍白。
老王和小张虽然看不见那恐怖的气运景象，但他们能感觉到。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那股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你的毛骨悚然。
“苏……苏主任……”小张的牙齿在打颤，他指着苏晨的脸，“您……您的脸……”
“别废话！”苏晨厉声打断他，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听我命令！你们两个，立刻、马上回到地面上去！直接回车里，锁好车门，哪里都不要去！”
他一把抓住老王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老王，你听着！上去之后，把井盖给我封死！用石头压住！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包括你，都不准再下来！这是命令！”
老王被他眼中的疯狂和决绝吓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晨。那不像是演戏，那是真的在面对某种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大危险。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着：“那……那您呢？”
“我必须留下来。”苏晨的目光扫过那个正在拷贝文件的控制台，“这里的总电源和通风系统有问题，如果我现在离开，里面的放射性尘埃很可能会通过通风管道泄漏到外面去。我必须找到手动关闭的阀门，进行物理隔断。这是我的职责。”
一个完美的、堵死了所有退路的理由。
一个将“负责任的领导”形象，演绎到极致的谎言。
“快走！”苏晨猛地一推老王，“别浪费时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老王和小张如蒙大赦，两人对视一眼，再也不敢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他们连滚带爬，手电光在黑暗中疯狂地晃动，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赶。
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带着哭腔，渐行渐远。
直到那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在旋梯的入口处。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是井盖被合上的声音。
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苏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靠在一台冰冷的离心机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成功了。
他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但他也将自己，彻底地、完全地，囚禁在了这座埋葬着三百四十七个冤魂的坟墓里。
黑暗中，只有那面巨大的控制台屏幕，还亮着幽幽的蓝光，像一只窥探地狱的独眼。
【文件拷贝中……21%……】
【静默警报倒计时：42分08秒。】
时间还很长。
苏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无尽的黑暗，望向那个在蓝色液体中沉浮的、属于他父亲的身影。
爸。
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当年想要揭露的世界。
这就是那群魔鬼，为了他们所谓的“永生”，亲手创造的人间地狱。
那股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悲恸与愤怒，在绝对的孤独中，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温热的液体，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他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刚刚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折磨了十五年，至今仍“活”在维生舱里的，普通的儿子。
就在这时，那片翻滚的黑色“怨气海洋”中，忽然起了一丝波澜。
那些无声嘶吼的、扭曲的人脸，仿佛感应到了苏晨身上那股浓烈的情感波动，开始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地、无声地聚集过来。
它们没有恶意，它们只是被同类的痛苦所吸引。
它们像一群迷路了十五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哭诉的对象。
一道道冰冷的、带着绝望与不甘的“痛苦咒缚”，开始朝着苏-晨的身体缠绕过来，试图钻入他的皮肤，他的骨髓，与他融为一体。
苏晨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从四面八方传来。
【警告！高浓度‘痛苦咒缚’正在侵蚀宿主！宿主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请立刻进行驱散或反转！】
系统的警报，像尖锐的蜂鸣，在苏晨的脑海中炸响。
苏晨却没有动。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些冰冷的、绝望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驱散？反转？
不。
他想感受一下。
感受一下，他们当年的痛苦。
感受一下，父亲当年的绝望。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片黑色的海洋彻底吞噬的瞬间。
滴——
一声清脆、突兀、完全不属于背景音的电子提示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骤然响起。
苏晨猛地睁开眼睛。
声音的来源，是那面巨大的控制台。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冲到屏幕前。
只见屏幕中央，那几行显示着“零号”生命体征的数据流中，代表着心率的那一行，发生了变化。
那个原本如同死水一潭的数字“3”，跳动了一下。
变成了“4”。
滴——
又是一声。
那个数字，再次跳动。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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