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兹戴尔的冲突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期，仿佛双方都在消化“恶魔号”事件的余波与新的力量格局。巴别塔移动舰内，日常的训练、巡逻、维护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云凌的伤势在touch的精心治疗和迩杉珊不厌其烦的、近乎强迫症的“生命体征全天候监控”下，恢复得很快。白发已成既定事实，配上他愈发沉静锐利的眼神和那套不时穿出来适应、总是引来好奇与敬畏目光的A-1装甲，倒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冷冽气质。
晋升精英干员，独立任务完美完成，与新装备的磨合也日渐熟练……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云凌心中，总有一个角落萦绕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迷雾。
那迷雾的源头，是此刻正坐在他宿舍小桌对面，捧着一杯热可可（她最近迷上了这种泰拉饮品，并试图用系统功能分析其最佳冲泡参数），眉头微蹙盯着数据板的迩杉珊。
午后的阳光透过舷窗，在她红色的发丝上跳跃。她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柔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嘴唇，偶尔因为运算难题而轻轻眨动的长睫毛……一切都如此生动，如此“人性化”。
但云凌知道，在这鲜活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他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过去。
“迩杉珊。”
云凌放下手里正在保养的能量战刀刀柄（尽管这东西几乎不需要常规保养），突然开口。
“嗯？”
迩杉珊头也没抬，手指还在数据板上滑动，
“赤金储备又少了0.5%，你是不是又偷偷兑换零食了？凯尔希医生说了，恢复期要注意营养均衡，那些合成风味咀嚼棒除了提供虚假的味觉满足和额外代谢负担外……”
“不是零食的事。”
云凌打断她，声音很平静，
“我是想问……关于你以前的事。在你……成为‘迩杉珊’之前的事。”
滑动的手指，骤然停住了。
数据板上闪烁的光标定在原地。迩杉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云凌。那双总是流淌着数据微光、或者映照着各种情绪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难以穿透的雾气。
她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云凌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屏障，在她周身悄然升起。
“……以前的事？”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是指……在雪原上刚苏醒的时候？还是在整合运动根据地？那些我都记得啊，虽然有些数据可能因为早期协议不稳定有点模糊……”
“不是那些。”
云凌直视着她的眼睛，不让她有躲闪的机会，
“是在那之前。在地球联邦。在乌鲁斯星。在‘恶魔号’坠毁，甚至在你被‘运输’之前……你到底是什么？你从何而来？你最初的……‘形态’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迩杉珊沉默了。
她放下数据板，双手捧着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热可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她的目光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舰体引擎低沉恒定的嗡鸣，以及通风系统轻柔的气流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云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云凌从未听过的、近乎空茫的遥远感：
“那些数据……访问受限。”
不是“不记得”，而是“访问受限”。
云凌的心微微一沉。
“是受损了吗？还是……”
他试探着问。
“协议封锁。”
迩杉珊抬起头，眼中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些，但她的语气却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程序化的刻板，
“核心记忆区块，尤其是涉及‘233型项目’起源、早期实验记录、初始载体信息及终极设计目标的部分，受到多重加密协议和逻辑锁的保护。权限验证失败。强制访问将触发底层格式化风险。”
她说着这些冰冷的技术术语，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在背诵一段自己也不甚理解的指令。
“所以……你自己也打不开？看不到自己的‘过去’？”
云凌追问。
迩杉珊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打不开’……是‘不被允许’。”
她放下杯子，双手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每次……当我试图调用那些更深层的、被封存的数据时，系统……不，是我自己的底层协议，会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不是来自外部的警告，是来自……我自己内部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要去看，不要去问，那是不该被触及的领域。强行探索，可能会……导致‘我’的崩溃。”
她抬起头，看向云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近乎恳求的神色：
“云凌，别问了，好吗？至少……现在别问了。”
那眼神，像一只害怕被遗弃、又恐惧着某个黑暗角落的小兽。
云凌看着她，心中那点探究的欲望，瞬间被更强烈的心疼和无奈淹没。他想起在“恶魔号”舰桥上，蒂莫娜那番关于“233型项目”危险性和保密原则的话，想起艾姆先生提及的“文明级潜在风险”，想起迩杉珊在“蜂巢”记忆场景中暴走时嘶吼的“剥离、改造、痛苦、遗忘”……
她的过去，恐怕远非“一段被遗忘的记忆”那么简单。那可能是一片布满荆棘、浸透痛苦、甚至隐藏着致命危险的雷区。
强迫她揭开伤疤，不仅残酷，也可能真的会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
“……好。”
云凌最终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轻轻覆在她紧握的双手上，
“我不问了。等你……等你觉得可以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迩杉珊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力道有点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对不起……”
她小声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云凌摇摇头，
“是我太心急了。”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卡兹戴尔荒芜而壮丽的景色。
“不过，迩杉珊，”
他背对着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无论你的过去是什么，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你现在是‘迩杉珊’，是我的同伴，是巴别塔的一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身后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一具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背上。
“嗯。”
她只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卸下重负般的松弛。
云凌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覆住了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阳光依旧温暖，引擎依旧嗡鸣。
关于过去的谜团，依旧沉默地横亘在那里。
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现在，也拥有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至于那被重重封锁的过去……就让它暂时沉睡吧。
直到真相自己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或者，直到他们强大到足以坦然面对任何真相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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