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变得更冷了,卷起甲板上的微尘,也卷动着两人之间凝重的空气。
云凌沉默着,消化着博士话语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抉择。
两条轨道,一边是血肉与温情筑成的现有世界,一边是冰冷逻辑推演的“优化”未来。而博士,这个来自古老前文明的残响,手握扳手,站在岔道前。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没有直接回答博士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望向那片稀疏却真实的泰拉星空。
“博士,”
云凌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
“您说,我的故乡,地球文明,也曾辉煌过,也面临过抉择,甚至……最终可能也走向了某种‘结局’。”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组织语言。
“在我的世界,历史书上记载着……在我们还远未统一,甚至分裂成数百个彼此征伐、理念各异的国家和政体的时代——那是个比现在的泰拉看起来更加混乱、低效、充满‘噪声’的时代。”
云凌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
“就在那样一个时代,我们遭遇了……来自星空彼端的‘访客’。不是善意的交流,而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是亡国灭种的毁灭,是……文明存亡的威胁。”
博士兜帽下的阴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被这个未曾预料的信息吸引了注意力。
“按照那些‘访客’的标准,当时的地球文明,恐怕连‘低等’都算不上。我们的科技在他们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我们的社会结构在他们眼中幼稚可笑,我们的力量分散而内耗。”
云凌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却又无比骄傲的弧度,
“但是,我们反抗了。”
他的声音加重了,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发出无声的回响:
“不是因为我们有胜算。不是因为逻辑告诉我们能赢。甚至不是因为有什么宏伟的‘文明延续计划’。”
“只是因为,那是我们的家园。上面生活着我们的亲人、朋友、同胞,承载着我们的文化、记忆、爱恨与梦想。那些在高等文明看来渺小如尘土的个体生命,那些混乱低效的社会结构,那些被您视为‘阻力’和‘噪声’的一切……恰恰是我们作为一个‘文明’存在的全部意义和骄傲所在!”
云凌转过身,直视着博士兜帽下的那片阴影,眼神灼灼,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我们输了无数场战役,流了无法计量的血,牺牲了数不清的英雄与凡人。但我们从未真正‘认输’。我们在废墟上重建,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彼此的差异和争吵中,反而摸索出了更坚韧的纽带。最终……我们守住了。”
“不是因为我们更‘高效’,更‘统一’,更符合某种‘最优进化路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那些看似‘落后’的情感羁绊,那些对每一个具体生命的珍视,那些在不同理念碰撞中迸发出的火花,以及那份铭刻在骨髓里的、‘绝不放弃自己的世界与同胞’的骄傲,让我们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行进中的陆行舰,扫过远方黑暗中泰拉大地的轮廓:
“博士,您看这片大地。是的,它有战争,有不公,有源石病的苦难,有种族的隔阂。但它同样有特蕾西娅殿下那样愿以温柔缝补创伤的君王,有无数像Ace、Scout那样为理想和同伴奋战的战士,有在矿场、在田野、在移动城市角落为了生存和所爱之人默默努力的普通人。”
“这里有卡兹戴尔苍凉壮阔的落日,有乌萨斯风雪中不屈的歌声,有炎国传承千年的诗篇与智慧,有哥伦比亚野心勃勃的科技之光,有拉特兰庄严的钟声,有叙拉古暗巷中挣扎的人性……这些混乱的、矛盾的、甚至互相冲突的‘噪声’,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泰拉文明独一无二的、璀璨夺目的光谱!”
云凌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它的璀璨,与我的故乡相比,毫不逊色!它或许不‘完美’,不‘高效’,但它是一个活着的文明,一个由无数鲜活个体、由他们的爱恨情仇、理想与挣扎共同构成的、正在呼吸和成长的文明!”
他向前一步,距离博士更近,语气斩钉截铁:
“所以,博士。无论您最终是否选择拉下那个扳手,无论您是否决定为了那个冰冷的‘计划’而将现有的轨道引向‘净化’……”
“我要告诉您的是:我们——特蕾西娅殿下,凯尔希医生,巴别塔的大家,整合运动的同志们,这片大地上所有珍视当下、热爱生命、不愿放弃自己世界的人们——我们会反抗。”
“就像我的祖先在星空入侵者面前所做的那样。不是因为胜算,不是因为逻辑,仅仅是因为——这是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家园,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崇高’或‘必要’的理由,将其作为通往某个所谓‘更好未来’的祭品!”
“我们会反抗到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因为这是一个文明,面对企图扼杀其存在本质的力量时,所应有的、最后的,也是最高的——骄傲。”
话音落下,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陆行舰轰鸣。
博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兜帽低垂。阴影完全掩盖了他的表情,但云凌能感觉到,那股一直萦绕在博士周围的、冷静到近乎非人的气息,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那不是一个计划被质疑的愤怒,更像是一种……源自更深处、更古老存在的、被强烈共鸣与尖锐诘问同时击中的震颤。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云凌几乎以为博士不会再开口。
终于,博士缓缓抬起了头。星光勉强照亮了他下颌冷硬的线条,却照不进兜帽深处的黑暗。
“……骄傲。”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陨石坠落,
“文明的……骄傲。”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云凌,再次望向无垠的黑暗和远方的零星灯火。背影在星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沉重。
“我听到了,云凌。很……精彩的论述。属于‘变量’的,充满感染力的……信念。”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冰封得更深了。
“但有时候,”
博士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一种云凌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悲凉的宿命感,
“文明的‘骄傲’,或许正是导致其最终走向‘必然结局’的……最后一个变量。”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回头。
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谈话结束。
然后,他迈开脚步,那平稳却仿佛背负着整个泰拉重量的步伐,缓缓消失在通往舰舱内部的阴影走廊中。
甲板上,只剩下云凌一人,独立寒夜。
他知道,自己那番基于地球历史(混合了真实与必要的改编)和炽热情感的宣言,或许触动到了博士内心深处某些被封存的、属于“人”的部分。
但他也同样清晰地感觉到,博士最终……并没有被说服。
那份源自前文明、根植于“石棺”与使命的冰冷逻辑,那份对“文明最优解”的执着,那份可能已经目睹或推演过无数次“骄傲导致毁灭”案例的认知,依然如同最坚固的枷锁,禁锢着博士的选择。
扳手,依然握在他的手中。
轨道,依然在延伸。
而反抗的誓言,已然立下。
云凌握紧了栏杆,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看向博士消失的方向,又望向星空,望向脚下这片多灾多难却生机勃勃的大地。
路还很长,斗争刚刚开始。
但至少今夜,他让那个手握文明生杀大权的“同胞”,清楚地听到了来自这条轨道上,那些不甘于被“计算”和“牺牲”的生命,所发出的、最响亮的宣言。
这,或许就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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