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冬日,天色暗沉得极早,刚过申时,浓厚的暮色便如同浸了墨的帷幔,将天地笼罩。
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冰刃,呼啸着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窗棂,发出密集而清脆的“沙沙”声。
仿佛无数急于归巢却又找不到入口的寒雀,徒劳地撞击着这阻隔温暖的屏障。
凌云披着一身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气,踏着夜色回到府中。
一日繁杂的政务,让他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
然而,甫一踏入内室的门槛,一股混合着银霜炭暖意和淡淡安神香的气息便温柔地包裹上来,迅速驱散了他周身的冰冷,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暖阁内,灯火明亮。甄姜正坐在地毯上,陪着咿呀学语的儿子凌恒玩耍。
一岁多的恒儿穿着宝蓝色锦缎小袄,像个小团子,正努力地追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欢快音节。
见凌云回来,甄姜抬起温婉的笑脸,柔声道:
“夫君回来了。”她轻轻抱起儿子,拍了拍他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将他交给候在一旁、面带慈笑的乳娘,细心叮嘱道:
“恒儿有些困了,带他去歇息吧,夜里警醒些。”
待乳娘抱着孩子离去,甄姜才款款走到凌云身边,动作娴熟而自然地为他解下那件沾着室外寒气的厚重披风,转身挂在一旁的檀木架上。
接着,她又从暖笼上取过一直温着的紫砂壶,斟了一杯滚烫的姜茶,递到凌云微凉的手中。
那氤氲的热气带着姜的辛辣与糖的甘甜,瞬间温暖了他的掌心。
待凌云在铺着柔软狐裘的坐榻上坐定,慢慢啜饮着驱寒的茶汤,甄姜在他身侧坐下,沉吟片刻,神色认真地道:
“夫君,如今恒儿已满周岁,身子骨结实,有乳娘和几位经验老道的嬷嬷们日夜精心照料,一切安好。”
“妾身想着,待我们迁至涿郡,诸事安定后,妾身总不能一直闲居后宅,终日只以针织女红、照料儿女为事,虽是天伦之乐,却也恐辜负了这韶华,难为夫君分忧。”
她抬起明眸,那双平日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属于中山无极甄家嫡女那份与生俱来的精明、魄力与远见:
“夫君治下,如今已有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琉璃器,有醇烈如火、独步北地的‘朔方烧’,还有渔阳逐步恢复的渔盐之利,以及各地特色的毛皮、药材等物产。”
“将来,以夫君之能,麾下工匠之巧思,必定还会有更多新奇实用的商品问世。这些东西,在妾身看来,品质皆属上乘,世所罕见,却大多只在北地各郡流通,至多贩往邻近州郡,实在可惜,犹如明珠暗投,美玉蒙尘。”
她微微前倾身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规划已久的笃定。
“妾身想……可否由妾身牵头,在涿郡组织一个规模宏大的‘北疆商贸总会’?”
“此会不仅负责统销我们自家工坊生产的各类精品,亦可整合幽、并两州各地的特色物产,统一规格品级,制定公允的行销策略,划定销售区域,避免内部恶性争竞,一致对外。”
“甚至……待根基稳固,信誉建立后,我们可以组建自己的大型商队,招募忠诚可靠的护卫,南下巴蜀、江东,贩运绮罗绸缎、珍玩漆器;”
“西出玉门,重走丝绸之路,将我们的琉璃、美酒、毛皮行销西域诸国乃至更远!”
“此举,既可互通有无,极大繁荣北地经济,更能为夫君的宏图大业,积累更为雄厚充盈的财力,支撑军需,厚植根基!”
凌云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与赞赏的光芒。他深知甄姜出身商贾巨擘甄家,自幼耳濡目染,见惯了金山银海,对货殖之道有着天生的敏锐和深厚的家学渊源。
只是嫁与他后,为了避嫌,也为了安心相夫教子,一直未曾过多插手此类事务。
如今她主动提出此事,思路清晰,规划长远,格局宏大,正中他下怀。
建立一个完全受自己控制的、高效且能触及天下各州的商业网络。
对于积累财富、获取外界情报、甚至在未来进行经济渗透或战略物资调配都至关重要,其意义,确实不亚于一支能征善战的精兵。
“姜儿此议,高瞻远瞩,切中要害,甚合我意!”
凌云放下茶盏,伸手握住她微温的柔荑,语气中满是赞许与毫无保留的支持。
“此事关乎钱粮命脉,乃根基之所系,非你这位甄家才女亲自出马不可!”
“所需的人手、启动的资金、与各地豪商打交道的门路、乃至沿途关卡的打点,你尽可提出方案,我必倾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这商贸总会,便如同我军中一支特殊的劲旅,行于商道,却能攫取四方财富,支撑我军百战之需,其重要性,确实不亚于千军万马!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怜惜与愧疚,“如此一来,你便要抛头露面,劳心费力,协调各方,再难有清闲时光,实在是辛苦了。”
甄姜见夫君不仅毫无迟疑地支持,更将她设想中的商会提升到了“北疆商贸总会”和“特殊劲旅”的战略高度,脸上顿时绽放出明亮而自信的光彩。
仿佛一颗被精心拭去尘埃的明珠,终于找到了能尽情释放光华的位置:
“能为夫君分忧,为这北疆基业尽一份心力,妾身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快慰。”
“此事我其实已暗自思量斟酌了许久,连这商贸总会如何分设各部,如何定价控货,如何选拔诚信可靠的行商,如何建立仓储物流,都已有了初步章程。”
“待到了涿郡,各项事宜安定下来,妾身便可着手筹备,必不让夫君失望!”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随即开始就商贸总会的具体架构、首批欲整合的货物种类、可能遇到的困难等细节低声商议,气氛融洽而充满希望。
这时,暖阁的锦帘被轻轻掀起,带来一丝外面的寒气,来莺儿抱着裹在厚厚杏子红锦缎襁褓里的女儿凌思征走了进来。
小思征睡得正香,呼吸均匀绵长,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对父母的谋划一无所知。
来莺儿先是向凌云和甄姜微微颔首示意,嘴角带着温婉的笑意。
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放在窗边的软榻上,仔细地掖好被角,确保不会透进一丝冷风,又伸手试了试孩子额头的温度,这才走到凌云另一边坐下。
她看着凌云,柔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郑重的神色,轻声道:“夫君,见姐姐能为大业出力,筹划如此重要之事,妾身也有一事思虑良久,想与夫君商议。”
“莺儿但说无妨,我们夫妻之间,何须客套。”凌云温和地看着她,对于这位心思细腻、往往能考虑到长远的夫人,他向来重视她的意见。
来莺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条理清晰地说道:
“妾身知道夫君志向远大,眼界非凡。这文工团,在夫君规划中,绝非仅仅是歌舞演乐,娱人耳目,将来必定要大大扩充规模,承担更多职责。”
“不仅要编排新曲,演练鼓舞军心士气的战舞军乐,将来或还可负责对军民的宣传教化,编演一些劝课农桑、宣扬忠义孝悌的剧目,以正风气;”
“甚至……在战事紧张时,或可挑选胆大心细之人,经过简单医护训练后,前往伤兵营抚慰将士,协助医护,提振伤兵求生的意志。”
“此乃文治之功,其效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却能凝聚人心,巩固根基,不容小觑。”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母性的温柔与些许无奈:
“只是,如今思征尚在襁褓,体弱需精心将养,离不开娘亲时刻照料,妾身实在难以全身心投入文工团的事务,恐因其疏于管理而耽误了其发展,有负夫君所托。”
“迁至涿郡后,文工团规模势必扩大,需有单独的、宽敞的院落进行日常排练、乐舞学习以及团员居住。”
“妾身想,可否先将文工团的日常管理、人员调度和训练事宜,交由蝉妹妹代为执掌一段时日?”
她看向凌云,眼神恳切而坦诚:“蝉妹妹聪慧机敏,心思灵动,学习能力极强,且她歌舞技艺亦是超群,深谙音律舞道,由她接手,定能服众,并能引领文工团在技艺上更上一层楼。”
“待思征再大些,身子骨强健,不必时时离不开娘亲时,妾身再与蝉妹妹一同打理,一文一武,一柔一刚,相辅相成。”
“必能将文工团经营得更好,使其真正成为夫君麾下一支独特的‘文攻’力量,不负夫君期望。”
凌云看着来莺儿那温婉而坚定的眼神,心中感念她的深明大义和长远考虑。
她不仅看到了文工团的潜在价值与发展方向,更在自身因母爱而暂时不便之时,想到了最合适的接手人选,并且规划好了未来的共同管理模式。
既顾及了眼前,又考虑了长远,还能促进姐妹间的和睦与协作。文工团确实是他规划中文化软实力和舆论宣传的重要一环,来莺儿此时的安排,可谓周全妥帖,深得其心。
“好!莺儿思虑周全,顾全大局,如此安排甚妥。”
凌云点头应允,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蝉儿那边,我会去与她分说。她性子活泼跳脱,正需些正经事来磨练心性,沉淀智慧。”
“你们姐妹能如此相互扶持,不计较个人一时之得失,一心为大局着想,为夫心甚慰之。”
暖阁内,炭火噼啪,茶香袅袅,夫妻三人围绕着家事、商事乃至未来的“文工”大业,低声交谈,气氛温馨而和谐,充满了对迁居涿郡后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与细致规划。
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仿佛能将窗外凛冽的寒冬与世间的所有纷争彻底隔绝。
然而,就在这片温馨宁静,共同勾勒未来蓝图之际,书房外突然传来典韦那特有的、低沉而略带沙哑,此刻却明显带着凝重与急促的通报声:
“主公!洛阳有急信送至!信使言,十万火急,需主公亲启!”
“洛阳”二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温热平静的心湖,瞬间在凌云的心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的心头猛地一紧,脑海中几乎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两道身影——一道是周旋于洛阳权贵之间,举止干练从容,眼神深处却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郁与神秘的倩影,邹晴;
另一道,则是气势沉凝,目光如电,已向自己宣誓效忠,坐镇洛阳,暗中为自己编织情报网络的剑师,王越。
这两人同时关联的“急信”,其分量可想而知。
凌云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锐利与凝重。
他立刻起身,对甄姜和来莺儿快速交代道:
“洛阳有紧要消息,事关重大,你们先歇息,不必等我。”
语气虽竭力保持平稳,但那瞬间严肃起来的面容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甄姜和来莺儿都意识到事情的非常,立刻点头,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关切与一丝不安。
凌云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来到书房。早已候在门外的亲卫统领,双手呈上一封看似普通的书信。
但凌云入手便知,这信的纸质特殊,火漆的印记和颜色也暗藏玄机,正是他与邹晴、王越约定的最高等级密信。
他迅速挥退左右,独自在跳跃的灯烛下,用特殊手法拆开信件。
展开信纸,那熟悉的、略带娟秀却又不失风骨的笔迹,正是邹晴亲笔所书,而信纸边缘一个极不起眼的微小剑形墨点,则证实了消息源自王越的主动传递与双重确认。
信中的内容,让凌云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背脊隐隐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窗外所有的寒气都瞬间凝聚到了这间书房之中,空气都为之凝固。
信上言道:以袁隗为首的袁氏门阀,对凌云在北疆屡立边功、声望日隆,且麾下兵强马壮,隐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深感不安与嫉恨。
他们已联合与凌云有旧怨、并因并州利益而多有冲突的并州刺史丁原(丁原此时确在洛阳,与袁氏过从甚密,屡有密议)。
王越凭借其麾下眼线和在洛阳军政圈子中的地位,密切关注袁、丁动向,及时探得他们经过周密策划,秘密派遣了一支由十名精心训练、悍不畏死、擅长各种刺杀技法的死士组成的小队!
这支小队成员皆精于隐匿、伪装、搏杀、用毒,携带淬毒匕首、袖箭、吹箭等致命利器,已伪装成商队护卫。
悄然离开洛阳,其目标不言而喻——行刺凌云,意图一举瓦解北疆的领导核心,制造混乱!王越为了不暴露,没有动手。
信中还依据王越手下追踪的情报,提到了这支死士小队可能的行进路线、大致抵达朔方的时间范围。
以及他们可能利用的身份掩护,最后再次以极其凝重的笔触提醒凌云,袁氏此次志在必得,死士皆为死忠,务必严加防范,府内府外,明哨暗岗,皆需警惕,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袁隗……丁原……哼!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凌云缓缓放下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寒光闪烁,如同数九寒天里凝结的冰棱,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内部的倾轧,权力的嫉妒,终究还是演化成了最直接、最赤裸的杀戮手段。
幸得王越及时效忠并暗中布局,否则此次恐怕真要被打个措手不及。这朔方的冬天,看来是注定无法平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与凛然杀机,立刻沉声向着门外喝道:“恶来!子龙!速来见我!”
温暖如春、烛火摇曳的府邸,与窗外凛冽呼啸、暗藏杀机的寒风,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而一场隐藏在暗处、带着致命威胁的风暴,已然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朔方,向着凌云,疾速袭来。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愈发深沉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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