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图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权衡。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伊丽莎白·洛朗，又扫过脸色依旧难看的元老们，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粟侍家主，”图灵开口，声音恢复了学者式的客观冷静，不再兜圈子，“既然您要求坦诚，那我们就直接一些。经过秘党内部，主要是校董会与元老会代表的初步沟通，我们愿意亮出我们的底线。”
图灵稍微停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我们无意，也无力要求那三本《帝王本纪》的所有权。我们所期望的，是基于盟友关系的、深度且平等的‘共同研究权’。即，秘党与粟家共同组建研究团队，共享研究过程、所有数据、以及最终破译出的全部知识。研究成果双方共享，任何一方不得独占或用于损害另一方利益。作为对等交换，秘党愿意在多个层面，深化与粟家的合作。”
图灵条理清晰地列举：“首先，在国际金融与商贸领域，秘党旗下及关联的财团、企业，可以与粟家展开更深层次的合作，包括但不限于共同投资、市场准入、技术共享。其次，在混血种世界内部，我们可以共享更多关于龙族活动、遗迹发掘、以及潜在威胁的情报，并在必要时协调行动。最后，卡塞尔学院的资源，包括图书馆的特定权限、部分炼金实验室的使用权、以及某些高级课程的旁听名额，都可以向粟家指定的优秀年轻人开放。”
图灵说完，看向粟侍：“这是基于我们目前判断，能给出的、最具诚意的合作框架。它确保了粟家对古籍的所有权不受侵犯，同时让秘党得以接触并研究其中的知识，并以此为纽带，强化我们双方在世俗与混血种世界的全方位联系。您意下如何？”
这番话，确实已经触及了秘党内部商讨的底线。放弃所有权，只求共同研究，并附上实际利益捆绑。在很多人看来，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和诚意。
然而，屏幕上的粟侍听完，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无奈的笑容。
“图灵先生，您说的这些……”粟侍斟酌了一下词语，“听起来很全面，也很‘像’那么回事。但是，说到谈价嘛？说实话，不太好谈。”
粟侍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或期待、或紧张、或故作镇定的面孔，语气变得有些玩味：“为什么不好谈呢？因为你们开出的价码，对我来说，吸引力……实在有限。”
“先说钱，国际金融商贸合作。”粟侍的语气带着一种平淡的陈述，“欧洲这几个……嗯，用个不太礼貌的词，破落户，封建残余。钱，我们家不缺。如果单纯靠钱就能谈妥，我为什么不去直接和加图索家谈？”
粟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正在悠然抽烟、仿佛事不关己的弗罗斯特，“我们两家直接把三本书研究了，不分出来，不是更好？效率更高，麻烦更少。至于你们其他人加在一起的财富……”
粟侍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的嘲弄不再掩饰：“有加图索家一半多吗？”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接插进了某些人的心窝子，尤其是那些以古老贵族血脉和财富积累为傲的元老家族代表，脸色瞬间涨红。
“再说炼金材料、研究资源。”粟侍继续道，语气更加平淡，却更具杀伤力，“据我所知，秘党，尤其是欧洲分部这边，这些年资源消耗巨大，储备并不宽裕，某些稀有材料甚至比我们更紧缺。你们能拿得出手的、足以打动我的‘硬通货’，有多少？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至于卡塞尔的图书馆以及课程，抱歉，我完全没兴趣。”
粟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每一个人的内心：“所以，各位，扪心自问一下。抛开那些听起来很美妙的‘合作框架’、‘盟友情谊’，你们真正能拿出来的、独一无二的、让我粟家觉得‘值得交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粟侍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来？那这谈判，还怎么进行下去呢？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贝奥武夫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强压怒火。伊丽莎白·洛朗女爵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图灵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其他的几位元老以及校董，除了弗罗斯特之外，皆是满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就在这几乎要再次爆发冲突的僵持时刻，粟侍忽然又开口了：
“这样吧，既然你们拿不出让我心动的‘东西’来换‘研究权’，那我换个思路。”
粟侍，目光缓缓扫过校董会的席位，又看向元老会众人所在的方向：
“我想在校董会里，坐一把交椅。同时，也想在元老会里……嗯，当个‘第一元老’什么的。这样一来，咱们不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起研究家里的东西，岂不是顺理成章？如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狂妄！”
“荒谬！”
“痴心妄想！”
几位元老几乎同时拍案而起，怒斥出声。
就连一直保持克制的伊丽莎白·洛朗女爵，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校董会席位？元老会第一元老？这家伙一开口，就要同时拿走秘党最高权力架构中的两个核心位置！这已经不是谈判，这是赤裸裸的吞并企图！
贝奥武夫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屏幕，怒吼道：“粟侍！你不要太过分！校董会席位关乎秘党运行根本！元老会更是秘党传统的守护者！岂容你一个外人染指！你这是对秘党千年传承的最大亵渎！”
“外人？”粟侍面对暴怒的贝奥武夫，以及一片斥责之声，神色依旧平静，甚至有些无聊地挑了挑眉，“现在谈的是交易。交易场上，只谈筹码，不分内外。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筹码，又不许我提我感兴趣的价码……这生意，还怎么做？”
粟侍懒得再理会那些愤怒的指责，抬手，轻轻拍了两下。
画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粟家年轻子弟的平头少年，牵着一头……生物，从粟侍身后的书房门口快速走过。那少年目不斜视，仿佛只是例行遛宠。
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头“宠物”吸引了。
那是一条体型健硕、毛发油亮的……狗？不！仔细看，它的额心、四肢关节处、以及沿着脊背一线，覆盖着细密而坚硬的、闪烁着暗青色金属光泽的鳞片！它的爪子比寻常犬类更加粗大锋利，偶尔张开的嘴里，牙齿森白，隐隐带着倒钩。行走间，姿态优雅却充满力量感，一股淡淡的、属于猎食者的威压即便隔着屏幕也能隐约感受到。
那绝对不是什么变异的狼狗，而是一条血统相当纯正、被驯化得极其温顺的龙族亚种！而且看其鳞片的光泽和体型，血统浓度恐怕不低！
少年牵着它一晃而过，消失在画面外。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元老们头上。
粟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看了一眼腕表，语气平淡地下了最后通牒：
“我的时间很有限。接下来半小时，我还有另一个会议要主持。”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众人，“如果你们能在这半小时内，讨论出一个能让我接受的方案——无论是按照我提的‘席位’思路，还是你们能拿出真正让我心动的新筹码——我们可以继续。如果不行……”
粟侍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威胁，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那这次关于《帝王本纪》的谈话，就到此为止。至于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谈，看缘分吧。”
粟侍最后看向怒气冲冲的贝奥武夫，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礼貌的提醒：
“贝奥武夫阁下，谈判的时候，最好控制一下情绪。不要因为自己身上有那么几片稀薄的龙族血统带来的特征，就对人乱发脾气。”
“刚才走过去那条狗，它身上的龙鳞，可比您身上的明显特征多得多。它血管里流的龙血，浓度恐怕也比您要高一些。”
“噗——咳咳！” 弗罗斯特这次还是没憋住，猛地呛了一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他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试图压抑住那根本无法抑制的笑意和……某种奇特的舒畅感。他看向粟侍的眼神，欣赏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弗罗斯特擦了擦眼角咳出来的泪花，深吸一口气，竟然直接站起身来。
弗罗斯特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无可挑剔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标准笑容，对着屏幕上的粟侍微微颔首，然后又转向会议室里的众人，语气轻松地说道：
“啊，看来各位需要一些‘内部讨论’的时间。加图索家族在此正式声明：关于粟侍家主提出的任何方案，以及后续各位可能达成的任何决议——”
“加图索家族，弃权。”
“今天，无论各位最终做出什么决定，只要符合秘党基本章程，加图索家族都认。当然，如果最终无法达成一致，我们也完全理解。”
弗罗斯特这番表态，无异于在已经汹涌的暗流中又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弃权？在这种可能决定未来权力格局的关键议题上弃权？加图索家这是什么意思？彻底置身事外？还是……以退为进？
弗罗斯特仿佛没看到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
“那么，我就不打扰各位的重要讨论了。我得亲自回去，监督厨房准备今晚的家宴了。兄长庞贝特意嘱咐，一定要招待好我们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说完，弗罗斯特再次向众人点头致意，又对屏幕上的粟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步履轻松地走向会议室大门，拉开，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他的离去，带走了一丝紧绷，却也留下了一片更深的疑云和……无形的压力。加图索家的态度，太反常了。
屏幕上的粟侍看着弗罗斯特离开，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似乎带着一点遗憾。
“唉……想不到，加图索家族会直接弃权。”粟侍摇了摇头，目光似乎有些飘远，然后，他忽然看向了从始至终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茫然和观察状态的路明非，语气一下子变得熟稔而随意起来，甚至还带着点调侃：
“我说明非呀，明非。”粟侍叫道，脸上露出了路明非进入会议室以来看到的第一个称得上“生动”的表情——一种朋友间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说你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失忆了呢？”
粟侍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忆什么有趣的场景：“要不然，今天这场面，咱哥俩对着骂……哦不，是商量起来，那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不对不对，是‘热烈坦诚’、‘深入交换意见’。桌上拍完桌子，晚上说不定还能一起去街边找个摊子，吃烧烤，喝啤酒，那多痛快！”
粟侍语气里的惋惜不似作伪：“可惜啊，某些人……”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会议室里脸色各异的众人，“就没咱俩这么‘淡定’了。”
路明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熟稔到仿佛真是多年损友的调侃弄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尴尬又有些好奇的神色，下意识地问道：“我……我以前，真的这么……厉害？”
“当然！”粟侍毫不犹豫地肯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何止是厉害。要是真谈不拢，说不定你当场就敢揍我一顿呢。反正你也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路明非和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心头一跳。
揍粟家家主？路明非以前到底有多莽？或者说，他和粟侍的关系，到底有多“铁”？
粟侍不等众人细想，语气又温和下来：“最近也是辛苦你照顾我妹妹和妹夫了。等有空了，我来美国旅旅游，顺道去看看你，找你吹吹牛，喝喝酒，说不定聊着聊着，还能帮你把丢了的记忆勾回来一点。”
这话里的亲昵和维护之意，更是毫不掩饰。
路明非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还是不记得，但粟侍的这种态度，让他莫名地觉得……有点亲切，甚至有点安心。他点了点头，笨拙地回应：“好、好啊……谢谢。”
粟侍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各位，请抓紧。”
说完，屏幕上的画面轻微波动了一下，并没有切断，但粟侍的身影已经向后靠去，拿起了桌面上另一份文件开始翻阅，显然进入了“等待”模式，不再参与这边的讨论。
会议室里，陷入了真正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屏幕上粟侍翻阅文件的轻微沙沙声。
校董会和元老会的大人物们，面面相觑。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近乎羞辱的提议，一个强大而难以测量的盟友，一个弃权离场的加图索家，一个失忆的S级校董，以及……一条正在隔壁房间溜达的、血统比贝奥武夫还纯的龙犬。
而他们，只有半小时。
昂热校长缓缓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好戏，终于进入高潮了。而他的演员们，似乎都有些……措手不及。
路明非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昂热，又看了看身后依旧挺立如松、但眼神锐利如刀的芬格尔，最后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悠然看文件的粟侍侧影。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失忆校董”的身份，在这种局面下，似乎……还挺安全的？
至少，不用他去头疼怎么应付那条龙狗，或者思考怎么当“第一元老”。
他只要，继续“观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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