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凌清瑶那带着不同寻常严肃的传讯,徐易辰心中微沉。
他依约来到宗门外数十里处,一处人迹罕至、云雾缭绕的僻静山涧。
溪流淙淙,撞击在圆润的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几只胆大的仙鹤在浅滩处优雅踱步,啄食着水中的灵虾。
然而,这片宁静祥和的景致,却丝毫无法化解两人之间那无形却沉重的凝滞气氛。
凌清瑶早已在此等候。她背对着徐易辰来的方向,一袭白衣在氤氲的水汽和稀薄的日光映照下,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只是,当她缓缓转过身来时,那张平日清冷如雪莲的容颜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寒霜,秀眉紧蹙,清澈的眼眸中不再是往日的平静或偶尔流露的关切,而是交织着深深的忧虑、不解,乃至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见到徐易辰走近,她没有如同往日般颔首示意,目光反而锐利如出鞘的冰锋,直直刺来,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看清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徐师兄。”她的声音比这山涧的泉水更冷,带着一种压抑的质感,打破了周围的静谧,“你告诉我,血魂宗新的订单,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易辰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此事。
他大规模调动宗门资源,借助炼器坊的力量,即便有保密禁令,但如此大的动静,想要完全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尤其是本就对血魂宗之事知晓、且在宗门内人脉不俗的凌清瑶,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丝毫慌乱,坦然迎上她那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清瑶师妹的消息果然灵通。
不错,血魂宗确实追加了新的订单,数量不小。”
“为何还要接下?!”凌清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与浓浓的不解,在这幽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惊得那几只仙鹤振翅飞远,“当初你被那血魇老祖强行带走,囚于魔窟,为其炼制那邪物,是身不由己,是刀架在脖子上的无奈!
我与墨长老,还有宗门内许多关心你的人,都能理解,也日夜为你担忧,期盼你能平安归来!”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白皙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继续说道:“可如今,你既已脱身归来,为何还要继续与他们纠缠不清,为他们效力?
徐师兄,你我都亲眼见过那‘噬魂种魔系统’是何等邪异!
它催谷容器,磨灭灵智,背后是无数鲜活生命被榨干潜力、沦为行尸走肉的血腥与绝望!
这等逆天而行、有伤天和的器物,你难道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地继续铸造下去吗?”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怕他在力量与资源的诱惑下,一步步滑向深渊的恐惧。
“徐师兄,我知你痴迷炼器,追求技艺的极致与突破。但大道之上,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难回头!助魔道行此倒行逆施之事,是在玩火!
你可知如今外界已有风声悄然流传,提及血魂宗得了一种能极效催化夺舍容器的诡谲系统,功效惊人!长此以往,纸岂能包住火?
一旦你与此事的关联彻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让百炼宗数千弟子如何自处?
让你又将如何面对这玄天界的朗朗乾坤,浩浩正道?”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箭,又快又急,每一句都带着发自肺腑的担忧和对正道底线的坚守,重重地敲击在徐易辰的心上。
徐易辰沉默地听着,面容平静,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凌清瑶话语中那份毫无杂质的真挚关切,以及她作为一名正道修士,对于邪恶事物本能的排斥与坚守。
他等她将所有的话说完,直到山涧中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那永恒不变的潺潺水声。
“清瑶,”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你的担忧,我明白。你的质问,我也听得清楚。”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回避,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蕴含着正在酝酿的、足以席卷一切的风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血魂宗是如何以势压人,强行将我掳去。
也从未忘记,在那阴森恐怖的炼狱殿中,所感受到的窒息般的压迫与那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我更不曾有一刻,从内心深处认同过那‘噬魂种魔系统’存在的意义,认同过它将活人生生催化成容器的邪恶用途。”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为何还要接下?”凌清瑶向前逼近一步,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强烈的不信,“既然不认同,为何不趁此脱身的机会,彻底斩断与他们的联系?难道真是为了他们许诺的那些资源与那虚无缥缈的‘客卿’地位?”
“并非如此。”徐易辰摇了摇头,声音里多了一丝冰冷的理智,“清瑶,你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拒绝,意味着立刻与血魂宗,与血魇老祖那个级别的存在彻底撕破脸皮。
你我都清楚,血魇老祖既能悄无声息地闯入百炼宗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届时,他带来的将不再是‘邀请’,而是雷霆震怒。不止是我个人,整个百炼宗上下数千门人,都可能因我一人之决断,而迎来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
暂时的虚与委蛇,忍辱负重,不是为了苟且偷安,而是为了争取至关重要的时间,也是为了在绝境中,获取更多能与之周旋,甚至反制的‘筹码’。”
他不能将“后门网络”、“净魂之种”这些最核心的谋划和盘托出,那不仅会将她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也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败露。
他只能选择性地透露,用模糊的言语暗示他并非全然被动。
“筹码?”凌清瑶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紧追不舍,“什么筹码?徐师兄,你究竟在暗中谋划什么?
血魂宗传承悠久,那些元婴老怪个个都是活了数百上千年的老狐狸,奸猾似鬼,警惕多疑!
你的任何一点异常举动,都可能落在他们眼中,引来杀身之祸!你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徘徊!”
“我在谋划一条生路。”徐易辰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目光锐利如鹰,“一条或许能让我们将来不必再仰人鼻息,能真正摆脱他们钳制,甚至在关键时刻,能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路。”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仿佛怕被这山涧的风听去:“清瑶,有些火焰,看似危险炽热,足以焚尽一切,但若操控者足够小心,足够了解火的特性,未必不能借助这火焰的力量,焚尽前路的荆棘,锻造出斩破黑暗的利器。
只是这个过程,凶险万分,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需要时间来完成这一切。
也需要你的理解和暂时的保密,宗门内部和凌霄宗这边,人心复杂,知道此事详情者越少,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风险也越低。”
凌清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层平静的伪装,直抵他灵魂的最深处,去辨别他话语中的真伪,去衡量他这份近乎疯狂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她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坚定,看到了那份不甘受制于人的隐忍,也看到了那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甚至意图反噬的疯狂火苗。
内心的挣扎在她脸上清晰可见。
于公,她身为凌霄宗备受瞩目的真传弟子,自幼受宗门教诲,对魔道恶行深恶痛绝,秉持斩妖除魔之志,按理得知此事,即便不立刻上报宗门,也应极力劝阻,甚至强行干预。
于私,她对徐易辰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欣赏他的才华,感念过往并肩的情谊,内心深处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她不愿,也不忍心看着他独自走向一条看似通往毁灭的道路。
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缓缓流逝,山涧的水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良久,凌清瑶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沉重无奈的叹息,语气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尖锐质问,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忧虑:“徐师兄,我不知你具体的计划为何,也不知你这份近乎盲目的自信,究竟源于何处。
魔海深沉,波澜诡谲,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万劫不复之境……”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说道:“此事关于你继续为血魂宗炼制系统之事,我暂且不会对外声张,也会帮你留意宗内外的风声。但,”
她的语气骤然转厉,目光如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只是暂时的!若他日,我发现你果真沉沦于魔道之力,迷失本心,助纣为虐,造下更多杀孽。
届时,无论往日情分如何,我凌清瑶手中之剑,绝不会再有半分犹豫!
定会亲自为我正道清理门户,以正视听!”
说完,她不再多言,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徐易辰最后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着难以消解的担忧、严厉的警告,以及一丝微弱却未曾完全熄灭的期望。
随即,她猛地转身,白衣身影决绝地融入氤氲的山雾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徐易辰独自站在原地,山风吹动他略显单薄的衣袍,带来阵阵凉意。
凌清瑶那番如同最后通牒般的警告,犹在耳边回荡,字字清晰。
她的信任与那划下的清晰底线,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前路愈发艰险,他仿佛行走在一根横跨无底深渊的纤细钢丝之上,两侧皆是等待吞噬一切的黑暗迷雾。
但他深邃的眼眸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紧贴胸口的舍利子吊坠,那冰凉的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最危险的道路,他便只能摒弃一切杂念,沿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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