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傲的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那股恼羞成怒的狼狈，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尴尬的余温。
山门前的死寂被打破，劫后余生的外门弟子们爆发出更强烈的议论声，望向秦渊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彻底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那不是对强者的畏惧，而是凡人仰望神明时的颤栗。
对于这一切，秦渊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弟子，也没有理会陈傲离去时那句色厉内荏的威胁。
那道青衫身影，依旧步伐平稳，不疾不徐，穿过白玉牌坊，沿着通往宗门深处的青石古道，继续前行。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未曾在他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他的目标很明确。
传功殿。
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所有真传弟子离山、回山，都需向负责此事的传功殿三长老报备销假。
这是规矩。
秦渊不在意规矩，但也不想主动破坏它。
他只是顺应着这名为“秦渊”的身份，了结该了结的因果。
传功殿坐落于沧澜主岛的半山腰，古朴而庄严，殿外青松翠柏，云雾缭绕，比山门处更多了几分清静与威严。
秦渊拾级而上，殿门前的两名守殿弟子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脸上同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躬身行礼，却不敢多言。
秦渊微微颔首，径直走入殿内。
大殿之内，光线略显昏暗，檀香袅袅，令人心神宁静。
一位身穿灰色长老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盘坐于殿中央的蒲团之上，双目紧闭，气息悠长，仿佛与整座大殿融为一体。
正是碧海剑阁三长老，周通。
秦渊走到他身前三丈处，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动作标准，却无半分谄媚，也无半分敬畏，只是单纯地完成一个礼节。
“弟子秦渊，回山销假。”
他的声音清淡如水，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蒲团之上，三长老周通那如同枯树皮般的眼睑，缓缓掀开。
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骤然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回来便好。”
三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的目光落在秦渊身上，锐利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下一刻，一股远比陈傲那外放的剑意要凝练、磅礴千百倍的神识，化作一张无形无质的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朝着秦渊笼罩而去！
身为传功长老，考察弟子修为，本就是他的职责。
尤其是在这个宗门与玄霜阁关系紧张的微妙时刻，一位离山数月的真传弟子归来，他必须第一时间摸清其深浅。
这股神识，足以让任何核心弟子心神失守，修为无所遁形。
然而。
那张神识大网，在接触到秦渊身体的刹那。
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没有激起任何真元波动。
它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无垠的大海。
又像一束光，投进了吞噬一切的黑洞。
三长老周通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在这一瞬间，猛然僵住。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剧烈一缩！
在他的感知中，他的神识非但没有探查到秦渊体内丝毫的真元深浅、境界高低，反而像是坠入了一片浩瀚无垠的幽暗星云。
那里没有上下，没有四方，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始”的空无，与“生”的寂静。
他的神识在这片星云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非但探不到底，反而被一股返璞归真、混元一体的至高道韵所包裹。
那道韵是如此的古老，如此的深邃，仿佛是天地未开之前的混沌，是万物生发之初的本源。
周通的心神，剧烈震颤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道，自己苦修数百年的碧海剑道，在这股道韵面前，就像是孩童堆砌的沙堡，可笑而脆弱。
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渺小感与敬畏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弟子，而是一尊行走在人间的古老神只，是一方孕育万物的天地道则！
嗡！
周通猛地收回神识，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盘坐的身体微微一晃，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滔天巨浪，再次睁开眼时，望向秦渊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那其中，再无半分审视与威严。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他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只是声音却比刚才沙哑了几分。
“回来就好。”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多了一丝复杂。
“你离山数月，或许还不知晓。如今东海之上，局势紧张，那玄霜阁行事愈发霸道，咄咄逼人。”
“此次的东海论剑大会，已不仅仅是年轻一辈的切磋，更关乎我碧海剑阁未来百年，南部三座灵脉海域的归属。”
三长老沉声说道，将宗门如今面临的困境缓缓道出。
秦渊静静地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那关乎宗门百年大计的灵脉归属，与山下一块顽石的归属，并无不同。
三长老将秦渊的平静看在眼里，心中对其的评价，再次拔高了数个层次。
此子之心境，已然超凡脱俗！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宗门已经决定，将在三日之后，于演武场举行内部选拔。从所有真传弟子中，选出最强的三人，代表我碧海剑阁出战。”
“陈傲，还有闭关的另一位真传弟子，以及你，都是重点考察之人。”
“三日后，演武场，以实力定名额。”
三长老最后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渊。
“你刚回山，旅途劳顿，好生准备吧。”
秦渊听完，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再次微微躬身。
“弟子明白。”
说完，他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战意或紧张。
三长老周通看着那道青衫背影，缓缓消失在殿门的光影之中，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方才那神识坠入深渊的恐怖感觉，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此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良久，一声夹杂着震撼与迷茫的低语，在空旷的大殿内悠悠回荡。
而走出传功殿的秦渊，抬头看了看云海之上那轮并不刺眼的太阳。
东海论剑大会么……
他的心中，依旧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胜负、荣辱、灵脉，于他而言，皆是过眼云烟。
不过，也好。
自天都城外，以一指归墟，净化偷天印之后，他对于“道”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印证一下自己新悟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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