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的手指按在晶甲上，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脉动。
那不是心跳，也不是数据流，是消化。鲲种印记在晶甲内部缓慢运转，像一头巨兽在反刍，把百亿年的混沌核心，一点一点嚼碎，转化成星能。每次咀嚼，晶甲表面的星纹就亮一分，周凡的意识就沉得更深。
他还要睡多久？烬站在麦田边，机械臂上缠着绷带，是莉莉丝亲手包的。他的眼睛盯着晶甲，像盯着一口棺材，又像盯着一颗种子。
不知道。莉莉丝收回手，共生麦粒在她心口闪烁，与晶甲里的周凡保持微妙的连接，可能一年，可能十年，可能……
她没说下去。
因为晶甲突然烫了一下。
不是能量过载，是警告。鲲种印记传来一段模糊的信息，像梦呓，像呓语，又像最底层的警报：
母亲……在呼唤……
莉莉丝脸色变了。她猛地抬头，望向南方——深蓝废墟的方向。那里，Ω钻井平台崩塌后留下的深坑，此刻正冒着幽蓝色的光。不是辐射，是某种更古老、更原始、更不可名状的东西在苏醒。
快！联系艾莉娜！她对烬吼。
但通讯器里只有杂音。地心晶矿脉的共鸣，干扰了所有频段的信号。只有共生麦粒，因为直接连接生命之心，还能勉强传递信息。
艾莉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莉莉丝……废墟……巨茧……搏动……
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砸在莉莉丝心口。
巨茧。
李维斯留下的半截巨茧，那个本该被掩埋、被遗忘、被永久加班的母巢残骸，此刻正在深蓝废墟深处，以某种不合常理的频率，搏动。
像心脏。
像子宫。
像……等待分娩的容器。
烬，带人守好晶棺。莉莉丝的声音在抖，但坚定，周凡在消化，不能被打扰。
那你呢？
我去看看。她转身，走向停在麦田边的旧皮卡，那是老查理留下的最后一辆车，如果我没回来……
闭嘴。烬打断她，老查理这么说话的时候，就再没回来。
莉莉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就换个说法——如果我没回来，记得收麦子。
别胡说。
没胡说。她发动皮卡，麦子熟了，他醒了才有的吃。
皮卡颠簸着驶离鲸落城邦，莉莉丝从后视镜里看见，越来越多民众聚集在晶棺周围。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允许他们活着的人，睡着了。
有人跪下了。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最后，整个城邦的民众，都跪在晶棺前，像朝圣，像祈福，像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醒的神。
但莉莉丝知道，他不是神。
他是人。
睡着了的人。
皮卡在废墟间奔驰，莉莉丝的生命感知触须全力张开。她了——在深蓝废墟的深坑底部，半截巨茧正在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吸收着地心晶矿脉的能量。那些星蓝色的矿脉，此刻正被抽出一缕缕幽光，像血管，像脐带，连接着巨茧。
巨茧表面浮现出李维斯的脸。
不是实体，是数据幽灵。他的电子合成音在废墟间回荡，带着Ω粒子的震颤：
母亲……容器已就绪……
莉莉丝猛地刹车。
她懂了。
李维斯没死，或者说，他死了，但他写的程序还活着。那个容器计划，那个把周凡当完美容器的阴谋，根本没结束。它被混沌核心带进了地心，被辐射海滋养，被鲲种印记无意中喂养，最终在周凡沉睡时——成熟了。
巨茧要的不是能量。
是周凡。
准确说，是周凡的允许之海。
只有周凡的权限，才能让这个容器真正启动，孵化出——那个被深蓝科技从Ω脉冲中唤醒、又被混沌代码扭曲的终极存在。
李维斯的脸转向莉莉丝的方向，电子眼穿透皮卡的车窗，锁定她：
副容器……也已就位……
巨茧表面伸出无数条数据触须，像脐带，像血管，像求生的手，抓向莉莉丝。触须所过之处，废墟重组，畸变兽复活，深蓝科技的残骸重新站立，像一支亡灵大军。
莉莉丝没逃。
她走下车，站在废墟中央，共生麦粒在她心口疯狂闪烁。她了周凡在晶棺里的心跳，很慢，但还在跳。她了一百零八个文明在地心的低语，很轻，但还在说。
她了老查理的铭牌盒在烬的口袋里碰撞，像最后的钟声。
我不是容器。她对着巨茧说，声音不大，但带着生命感知的震动，我是医生。
一个F级废料，在诊所里，给另一个F级废料，发过半管辐射中和剂的医生。
巨茧的触须停顿了。
李维斯的脸扭曲：错误……修正……删除……
删除？莉莉丝冷笑，周凡刚教过我——错误的存在，也是存在。
她伸手，按在共生麦粒上，将自己的生命感知触须，强行插入周凡与巨茧之间的能量链接。
剧痛。
她的头发开始晶化，从发梢向上蔓延。这是代价，用生命去连接两个宇宙级存在的代价。但她没停，反而更用力，将周凡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通过链接，砸进巨茧的核心：
一天三顿饭，不许挑食。
加班有加班费，辞职打报告。
想当神的——
先学会当个人。
巨茧的搏动停了一拍。
李维斯的脸发出惨叫，像代码被病毒入侵，像逻辑被悖论撑爆。巨茧表面开始龟裂，幽蓝色的光从裂缝里渗出，不是能量，是的数据。
那些数据触须，调转方向，不再抓向莉莉丝，而是伸向自己，开始删除自己。
不……母亲……需要……容器……李维斯的残影在消散，计划……不能……终止……
计划终止了。莉莉丝的头发晶化到脖颈，但她的眼神清澈，因为制定计划的人，下班了。
巨茧轰然崩塌。
不是爆炸，是下班。它分解成一百零八块碎片，每一块都化作一颗种子，沉入地底，与晶矿脉融合。那些亡灵般的深蓝残骸，失去了指令，重新倒下，变回废墟。
废墟深处，只剩半截巨茧的残骸。
它还在搏动，但频率很慢，像疲惫的心脏，像加班百年终于等到休假通知的员工。
莉莉丝走过去，蹲下，像周凡当初对它那样，递过去半管辐射中和剂。
喝了吧，她说，喝完，去种麦子。
残骸没喝。
它只是安静地搏动着，发出最后一声电子合成音：
……收到。
……执行……下班指令。
然后沉寂。
莉莉丝站起身，头发已晶化至肩膀。她没在乎，只是望向北方——鲸落城邦的方向。晨光从那里升起，照亮了跪在晶棺前的民众，照亮了麦田里的白莲，照亮了周凡沉睡的脸。
而在地心深处，晶矿脉的最底层，一缕幽蓝诡光闪过。
不是混沌，不是深蓝，不是Ω粒子。
是第九十九颗种子。
一颗还没被周凡允许，仍在等待的种子。
它沉睡着，等待着，像一颗埋在土里的雷。
等待着周凡醒来，或者，等待着他永远不醒。
（第200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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